是这张餐桌使用以来第一次坐满了人,陆日晞和陆朝挨着坐在餐桌一边,市村亮和陈安坐在另一边。
今天的晚餐是市村亮做的,沉默而压抑的一顿饭匆匆吃完后,他就主动地站了起来替所有人收拾了碗筷,退出了这个气氛微妙的“战场”。
如今的陆日晞正襟危坐,二十八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双手交叠在大腿上,头低着,一副等待挨训的模样。
餐桌一端的主座上俨然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的眉目和陆朝曾见过的杨澜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眼角并没有杨澜那份毫不遮掩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沉淀已久稳重,那是杨澜的母亲,陆日晞的养母——王贞。
王贞已经上了五十岁了,容颜保养得很好,体态端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化了淡妆,她穿着一身丝绵混纺的黑色定制套裙,脚上还踩着红底高跟鞋,虽然眉目和善,但是单单是用手背支着下巴坐在那里,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也难怪当时傲气暴躁如杨澜那样的人,跟她打电话,都温声细语跟个小白兔一样。
陆朝自然不敢轻易出声,但是一旁的陆日晞也跟只鸵鸟一样装死。
陈安心中埋怨男友怎么能那么没有情义将她一个人抛下,她不好意思打搅陆日晞的家事,直接告辞回到房间闭门不出又显得有些不太礼貌,于是打着沏茶的借口也跑到了厨房里暂时避难。
她临走前注意到陆日晞求救的眼神,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她已经尽力了,之前的夺命连环呼叫正是为了通知陆日晞王贞来“查水表”了,谁叫对方不接电话呢?
客厅内的沉寂维持了一会儿,王贞倏然放下了支着下巴的手,背直了一些。
陆日晞顷刻间屏住了呼吸。
却不想王贞却是对陆朝开口:“你就是澜澜提过的陆朝?”
“是……”陆日晞刚想替陆朝回答,就被王贞凉飕飕地瞥了一眼,顿时收声。
“是的,您好。”陆朝礼貌性回视她,应声道。
王贞先是像审视一件货物一样上下将少年打量了一遍,直到目光让陆朝感到背后发毛忍不住想要低下头之前,她突然又别开了视线,抬眼对坐在餐桌另一端的男人问:“嗳,小唐,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像小时候的日晞?”
被王贞唤作“小唐”的是她的司机,已经在王贞底下工作多年的他看了一眼陆朝,心想这男孩跟陆日晞的长相哪有半分相似之处,但是既然夫人都这么开口,只管赞同就对了,便泰然自若地点头道:“的确很像。”
陆日晞摸不清王贞这是闹哪出,又小心翼翼地:“阿姨……”
“长得真是水灵。”王贞反复没听见她的话,朝陆朝招了招手,“过来让阿姨仔细看看,好不好?”
陆朝有些紧张,却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王贞身前。
王贞一把拉过他的手,又定睛深深看了一眼少年,正当陆朝不自在地想抽回手时,女人又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她怀念般喃喃:“真像,跟日晞小时候一模一样,看着真乖。”
陆日晞有些坐不住了:“阿姨,我……”
王贞置若罔闻,她拍了拍陆朝的手,眨眨眼,哀怨道:“唉,小时候明明那么乖,怎么翅膀硬了飞了就不回家了呢……”
陆日晞这是明白了,王贞就是打着跟陆朝讲话的旗子将这些话说给旁边的她听的。
“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王贞松开了陆朝,假装揩眼泪,“养了那么多年都养不熟。”
这假得不行的演技连一旁的司机看了嘴角都不禁抽了一下,默默地用眼神向陆日晞传递着“小姐您自求多福”的讯号。
陆日晞被说得满头大汗:“阿姨我这是……”
“这不声不响地过来,估计到时候也要不声不响地又回去,如果不是我听到了风声大清早出发专程来一趟,估计压根就不想来见我这个老不死的,都整整两年了。”
“我订的机票返程是从旧金山出发的。”陆日晞干脆地交出了底牌。
意思就是她本来就会回去旧金山一趟,一直待到回去中国前。
王贞顿时眼睛一亮,但她面色不动,继续跟陆朝埋怨:“这回来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回家,怕是从来没把我那当过家。”
被夹在中间的陆朝:“……”
陆日晞几乎想要扶住额头,她哪里听不出王贞的潜意思,便妥协道,“今天不早了,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这一来一去隔空喊话,总算是把王贞勉强安抚好了。王贞临走前都没正眼看着陆日晞,反倒是恋恋不舍地又牵着陆朝的手说:“我看你这孩子就觉得舒服,真想多跟你聊聊。”
陆朝心知肚明自,他从头除了点头外压根就没讲过一句话。这哪是想跟他说话,这分明是想接着他当传话筒跟陆日晞说话。
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只好温顺地点头,说:“好的。”
他的乖巧反倒让王贞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微不可闻地叹喃喃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