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沉,今日肯松口出宫走一遭都是破天荒的好脾气,霍晨江不敢多说。车子碾过街道,偶尔一颠簸,夜风掀开车帘角,送进一股寒气。隋戬眼睛无意扫过外头,又毫无兴趣地收回目光。
又一阵风散进月色,隋戬蓦地僵住了,忽然回过神来。方才撞进眼中的像是幻想又像是实景,疑惑着像古代的帝王乞求香师催眠自己换来的梦境中的故人。他足足僵了小半晌,如同如梦初醒,猛然打开车帘向后看去。
上元节将至,朱雀街上人头攒动,遍是红粉绿珠。
车子转过街角,霍晨江低头琢磨着什么,忽听里头的人骤然开口道:“停车!”
霍晨江下意识道:“停车?陛下,这可是——陛下!”
他从未见过皇帝这幅样子,仿佛完全换了个人,连眼睛都是通红的,如同见了血气的兽,未等停车,就已一把撇开车帘纵身跳下车,顺手从侍卫身上扯了大氅。衣料漆黑如夜地摆开,霍晨江向后一退,隋戬已裹了大氅,大步踏进人海。
他在原地愣了许久,陈煜方已从后头赶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出什么事了?”
霍晨江咬牙追上去,紧扯了他的手臂:“追啊!她早死了,早死了!……陛下、陛下明知道上黄泉碧落去都找不着,方才还要去点那长明灯!陛下他是失心疯——”
街上的青年人嬉笑着推搡,被隋戬大力推开。那些人高声骂起来,隋戬全如听不见,用力分开浩荡无俦的人海。脑海中她的影子稍纵即逝,他怕忘记,竟念出声,“还不到我肩膀高,青衣碧裙,手上……手上那是什么?红缎子……她就在那边……”
前头的少女低头缓缓孑孓独行,青衣碧裙,细腰止盈一握。雪白的手腕上清凌凌飘着一束绯红缎带,被微风刮得向后飘来。隋戬奋力拨开旁人,大步上前拽住了那截缎带——
她回过头来,滴水样尖巧的下巴,朱红的嘴唇稍稍一弯,泛着光亮的眼睛却透着疑惑。
不是她。
隋戬松开手。人停在这里,后头的行人便被挡住,不多时便成sao动。霍晨江已追了上来,陈煜方忙去赔礼,“是我家的公子认错了人,对不住……”霍晨江强拉了隋戬往来处走去,“陛下,陛下今后再别这样吓唬老奴,老头子经不住……”
隋戬淡漠地应了一声,将手上那红缎带递给他,翻身上马,“知道了。”
上元金歌锦绣无双
金歌寺外的sao动只持续了须臾,不多时便有僧人重又搬了香火匣子出来任人选用,行人聚了一团,从和尚们手中领香火。一个小和尚指着女子脸上的面具,笑道:“女施主,这可不行。”
她脸上戴着一只狰狞面具,面具下的身子却瘦弱,层层叠叠裹了许多层,直裹得像只粽子,仍是冷得直打抖。闻言,她将刚买的毛氅披上,呵了呵手,微蹲下身,摸出一只小纸包来递过去。
小和尚不明就里,打开来看,原来是一小包白白的糖瓜,不由得舔了下嘴唇,有些馋了,只听她问道:“行了么?”
她嗓音十分好听,温柔缱绻,带些南方口音,并不明显,只是腔调像溪流一样清亮宛转。他傻笑了一下,递给她一束线香,“佛看众生。”
他一本正经,她笑道:“好啊。”便从他身边掠过去,走过时脚步极轻,怕惊扰什么似的,却带起一阵寒气。小和尚方才无意碰了她冰凉的指尖,一时忍不住问道:“等等——你冷得很么?”
她停下脚想了想,走得累了,抬手撑了腰,“有一些。”
小和尚皱眉道:“你该去找大夫看看。”
她似乎隔着面具笑了笑,“为什么?”
他道:“寒症不是好相与的毛病,我听闻宫里的贵妃就是这么死的。你是外乡人,不曾听说过,我告诉你。”
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恍惚,随即弯弯一笑,“多谢了。”
小和尚将怀里的小手炉塞给她,一阵风似的跑了。
不过四个月,“贵妃”竟已是极久远的秘辛。方眠哭笑不得,但金歌寺毕竟不是等闲之地,她不过是路经此地顺便上香还愿,并无意久留,于是低了头向殿中举香一拜,也不下跪,将线香插进香炉,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住,想起什么,重又退了回去。
阶下的长明灯成排成墙,在冬风中沉默欢快地跃动着,护佑着苍穹下某个渺小的生命。
她点了三盏,这才离去。夜里风凉,她走了半条朱雀街,方才回过神来,忙找人打听:“这附近可有驿馆?”
驿馆还未打烊,年轻的姑娘打着呵欠送她到客房,见她行动迟缓,于是盯着她脱了外袍,终于笑问道:“几个月了?已有些显怀了。”
方眠有些羞赧,按住了小腹,“大夫说它太小,都不信,其实已有四个月了。”
姑娘笑着说:“我也不信。我堂姐肚子里那个还不及三个月,已比你这个大了。我去弄些热汤面来给你,这天气冷得邪了。”
方眠吃了热汤面,出了一身细细的汗,终于暖和过来,倒头便睡。她素来睡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