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谨,主席台上正在敬礼的严谨……一点儿一点儿的,他眉目中那点儿属于少年的青涩渐渐褪去,眼神一天天变得冷峻而坚毅,仿佛带着金属的质感。
把几十张照片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季晓鸥的内心被深深地震动。从活泼的少年到沉静的狙击手,这种变化是经历过血与火淬炼之后的蜕变,如真金经过高温,能熔的都熔了,熔不了的便成了永远的底色。而这段她无缘参与的青春岁月,竟以数个凝固的瞬间邀请她做了成长的见证。
她对着这一桌子的青春,愣了好久。等她抬起头,再重新端详严谨的办公室,感受已与刚进来时完全不同,一些曾被忽略的细节从水底浮了上来。泛着黄铜色泽的别致笔筒,原来是由炮弹皮改制。而这个绿色的保险箱,根本就是个被淘汰的军品。她想起严谨在城里的房子,完全现代风格的装修与家具,只能看到房主对奢侈细节的追求,却看不出过往军旅生涯的任何痕迹。谁也没有想到,他竟在这里,用一间办公室和一个保险箱,锁住了一个关于往日和青春的旧梦。
要到这个时候,季晓鸥才敢打开那本旧册子。册子并不厚,十几页纸,由各种质地、大小参差的纸张合订而成。她随便翻开一页,这是一张包装用的牛皮纸,曾被揉得皱巴巴的,又被人细心抚平,上面用蓝黑色的墨水写着几段话,笔迹潦草,有些字要连蒙带猜才能顺着读下去。
1999年5月17日晴风速偏东1~2级
第74章
判断失误,害了小C。
小C走了。
基地里如今已经没有小C的任何痕迹,就像他从没有来过这里。我看见他们取走小C的被褥与杂物,看见他们的嘴唇在动,看见他们在对我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会低头看看自己的靴子,然后看到上面的血迹,是小C的血。
小C的父母到了。在这里,不管怎么走的,家属永远只会知道四个字:因公牺牲。烈士称号?可能会有可能不会有,要看运气。小C不是第一个。来与去在这片土地上都是平淡的永恒。
小C说过,狙击手最帅的时候,并不是开枪射击的一刹那,而是专注装配一把枪的时候。所以我把一支85狙装了卸,卸了装,不能停下,也不想停下。
老L给了我一包烟,他说有一天我会想明白,有一天我一定能从小C的牺牲里脱身而出,不受任何影响和改变。当初就是老L告诉我,做一个狙击手,不仅手稳,还要心稳,一定要学会忍受,至少不能让身边的人察觉你的焦虑。但事实是我无法解脱,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它已经变成我的一部分,即使不看不听,痛苦还是能够随时扎进心里,像钉子一样。
季晓鸥正看得出神,忽听到办公室外面起了喧哗之声。接着有人敲门,敲得急促而慌张。她赶紧把册子塞进自己带来的背包里,再锁好保险箱,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
门外站着方才带她来办公室的楼面经理。
“季……季姐……”他的制服前襟shi淋淋的,头发上还在一滴滴往下滴落着可疑的ye体,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葡萄酒味,“有人……有人要见你。”
“见我?什么人?”
“小……小……小美人……”
季晓鸥只知道经营一个饭店日常要完成的工作繁杂而琐碎,可没想到日常工作的一部分,还包括和真正的黑社会打交道。走进二层那间最昂贵最华丽的包间之前,她两条腿有点儿发软。
“你们以前碰见过这种事吗?”她问楼面经理。
“碰见过。”
“你们严老板怎么处理的?”
“死磕。”
“什么?”
“老板说过,光脚的不会怕穿鞋的,要是你什么都不在乎,对方就要在乎了。跟他们打交道,唯有死磕一条路,不然就没完没了。”
季晓鸥吁了口气,只记住了“死磕”这两个字。据说再狠的流氓,也害怕蛮不讲理的女流氓,好吧,那就试试。
“小美人”依旧是中学教师的打扮,半新不旧的中式外套,细细的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的态度与姿势。他正背对着包间门,背着手欣赏墙上的照片。那些照片和严谨办公室里挂的照片大部分相同,都是明星或者企业家的合影及签名。
季晓鸥推门进去,第一眼看见的是“小美人”挺直的背影,第二眼看到的则是房间内十几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清一色的黑西装白衬衣——十几双眼睛从她进门就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小美人”的身后。
季晓鸥感觉自己简直像是一脚踏进了九十年代的香港黑帮电影,完全时空错乱。她定定神,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先生您好!”
“小美人”嗯一声,却没有回头,而是依旧负着手,仰头欣赏照片。起码过了有五分钟,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铿锵,“我约了刘万宁谈生意,怎么来了个女的?”
刘万宁就是“三分之一”现在的店经理。季晓鸥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他无故失约。原来他故意甩了个烂摊子给她,让她独自来面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