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响,这是张豫琮留英十年后,第一次回到奉天。
没有什么近乡情怯的惆怅,海陆一日过来,熟悉的口音国语,听起来倒像是面对十年前临行时带走的一张黑白相片,回忆而已。
下了台阶,稀稀散散的人群间,有个五十来岁身穿灰色长褂的男人,扬着脖子左顾右盼。
张豫琮特意绕了边路,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张叔。”
那人转过头,见到来人立马喜不自禁:“少爷,可算是找到您了!”
张申是张公馆的大管家,早在张豫琮出生起,就在张家当差。十年前,他亲眼看着小白杨儿似的少年踏上远行的船只,漂洋过海负笈游学;十年后,少年归来已非旧时模样,沉稳内敛,挺拔俊朗,像极了老爷年轻时候的样子。
“少爷,知道您要回来,太太好几宿没睡好了,这会儿家里早就备好您最爱吃的辣子煨鱿鱼,哦,还是请了明德亭的厨子来家里开的火,回去刚好能吃上。”
张申接过他手上的行李,领着张豫琮往停在不远处的洋车走,嘴上依旧絮絮不停:“老爷今天也早早回来了,提前一个时辰就让我们出来接您了。”
张豫琮默默听完管家难掩兴奋的话,只问了一句:“老爷太太身体都还好吧?”
开了车门,张申伸手护在上头,想也没想就道:“好,都好,就是每日里都要念叨着少爷,盼望您早些回来呢!”
张豫琮淡淡应了一声,车缓缓启动,他转过头,看着车窗外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一晃十年,他记得,正是在他十五岁那年的深秋,半大的孩子,听从父亲的安排去往举目无亲的英格兰。
那时的他,不知道什么国难当前,更不知道在家中养尊处优又锦衣玉食的自己,为何要被父亲送去千里之外的国度。只记得,那时候奉天百姓还四处可见马褂长辫,而今归来,世道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车子行至一处大宅前,门口扛枪的两个警卫开了铁门,才得以入内。
张豫琮定神多看了眼铁栅栏上飘扬的红蓝旗帜,又兀自错开。
张申透过后视镜瞥见他的神情,犹豫片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待进了屋,张太太施云琴第一个从红木沙发上站起身,眼眶shi润地看着阔别十年的儿子。他长高了,清俊了,也瘦了许多。
张豫琮同样打量着眼前靛青色旗袍的妇人,半晌,才开口:“母亲。”
施云琴忙哽咽着答应一声,走上去拉着豫琮坐下,好一番嘘寒问暖,一面亲自削水果,一面高兴得前言不搭后语。
张豫琮挺直着腰背挨着母亲坐着,凝神细听,一字一句耐心回答。
“瞧我……”施云琴擦了擦眼角的泪渍,自嘲一声,“看你回来都乐傻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没事的。”张豫琮咽下嘴里酸甜的果rou,真诚一笑,“这果子,很好吃。”
“那,那你赶紧多吃些!”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肯定与夸奖,施云琴赶紧又拿起一颗苹果削了起来,“洋人种的东西当然不及自家的好吃,豫琮要是喜欢,以后天天都能吃。”
张豫琮侧头看着母亲鬓角一两丝银发,点点头:“好。”
“回来了。”
这时候,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施云琴暂且放下了手中的果子和小刀,站起身来:“老爷。”
张豫琮这才抬头,看到了一身灰布军装的父亲张世璋。
他跟着站起身,目光在父亲肩头的红色肩章上一顿:“父亲。”
“真是长大了。”
张世璋上下看了眼一身黑西服的豫琮,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十年,没白走这一遭。”
父子俩说话,施云琴并不敢多话,方才初见儿子时的兴奋劲儿也压抑下去。
说起来,施云琴虽是张豫琮的亲生母亲,但原本出身算不上好,当年,还是怀上身孕,才被张世璋抬为了六姨太。一方面母凭子贵,另一方面她确实姿容出众,这些年来,都是张公馆最受宠的姨太太。
尽管如此,她对丈夫还是敬惧颇多。当年突然要送十五岁的豫琮留洋,母子连心,施云琴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可张家从来是老爷说一不二,为人母者只能终日以泪洗面,却不敢置喙。
“都坐吧。”
张世璋一句话,三人才尽数落座。
继续削完那颗苹果,施云琴转手递给了丈夫,叹声道:“唉,豫琮这一去就是十年,眨眼就是二十五了,旁人家孩子都大了,他连个媳妇儿影都没有。”
妇人终日在家,Cao心来Cao心去不过这么几桩事。如今张豫琮归家,头件要紧的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说起这个,施云琴语气难免埋怨。
张世璋接过削好的果子,笑道:“张家子弟,还愁婚事不成?”
愁啊,当然愁!
平日里见那些同龄的贵太太们都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还不时在她眼前晃悠,当真羡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