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闭上了双目,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抵在椅背上,沈元歌站在对面,手中搂着他的将服。
燕崇一怔,从座位上坐起身:“阮阮…”沈元歌按住他的肩膀,露出一个轻柔的笑:“突厥来使时,我便知道早晚还有送你出征的那一天。”
燕崇的身形凝滞住了,他早有打溃七部的决心,但是从未对她提起过,元歌是他此生最钟爱,也是最愧对。
这似乎成了他们避无可避的命运,让人心里堵的要命。
燕崇把她的手从肩上拿下来,紧紧地握着,沈元歌见他一言不发,将那铠甲搁下,俯身搂住了他的脖子:“你我夫妻一体,你想做的,便是我想做的,没有愧不愧对这一说,唯有一件别忘了,你答应过把余生给我,务必要活着回来。”
燕崇缓缓舒出一口气,仰头去亲她的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答应你。”
他推开大门时,外面一片萧肃缟白,万千兵士自发的列队站在空街上,给他们的将军戴孝。
一朝之间天地变故,哀兵们下了一场孤注一掷的雪,势要把所有的肮脏和不甘全部掩埋住。
苗然连夜离开京城,回了突厥,此战是避无可避了,太子原本派了人来追燕崇昨日私自遣兵之罪,被怒气勃发的军士们拦住,所有人都在无声的咆哮,战争还没开始,京城先刮起了一阵看不见的腥风血雨,朝堂上早已沸反盈天。
裴骁又怒又惧,他讶异于京中驻军对此事的反应,兵忠将竟然更甚于忠君,在他看来是绝不能容忍且理解的,自然也不懂得对兵士们而言,带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军才是他们看得见摸的着的信仰,君主则更像被高高供起的神龛,和裴肃不同,太子执政以来对军营更多的是戒备忌惮,昨日之事一发,他们对其本就缥缈的尊敬也没了。
裴骁尚未称孤,自己先成了孤家寡人。
燕崇就这样在兵士的簇拥下进了宫,他穿着一身铁甲戎装,发上扎着白布,长剑未卸,毫不避讳,昨天破格之事已经做尽,他无谓再放肆一些,甫入大殿,朝堂上便炸开了锅。
袁衍本是主战,见他如此,心却先悬了大半,出来怒道:“朝堂之上不可见兵刃,当初陛下执意将北军营交予将军,何其信任,如今陛下尚未醒转,将军竟然披甲率兵而来,可还有半分为人臣的样子!你对得起陛下吗?”
裴骁心头挂着,凉飕飕的,他在思虑殿后伏兵制住燕崇的几率有多大,思来想去没个结果,手重重按在蟒椅之侧,声音绷的发紧:“燕崇,你当真要造反?”
燕崇面容冷峻:“我若有谋逆之念,殿下以为自己还有坐在这里质问的机会么?”
如果真容不下裴骁,秋狝围场那时就该送他上西天。
裴骁当然也想到了此处,还未应话,一个文官却跳出来道:“私调驻军,带刃进殿,还出言威胁,说自己没有谋逆之心,简直大言不惭,身为将军,可有半点忠君的自觉?你…”“是!”他蓦地回头,“燕崇乡野出身,无人教我儒士忠君之道,既入将门,忠的是家国疆土,倘若主上连君国一体都做不到,凭什么来担我的忠心?”
几句话将那人的脸说的红白交加,指头直颤:“你…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你简直强词夺理!”
燕崇不屑同酸儒打嘴炮,轻嗤一声转回脸去,裴骁心里乱的很:“你到底想做什么?”
燕崇注视着他,双目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决绝与悲哀:“请战出兵,下军令状,打不退七部,提头来见。”
...
裴骁答应了,事实上哀兵围城,他已经没有回绝的余地,燕崇能带兵离京,他求之不得。
燕启和陈昂都不在,这将是燕崇第一次只靠自己,完全不受旁人干扰地率兵反攻这样大的一场战争。
只是…
出城之后,燕崇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的青帷马车,里头坐着的是侯秉,裴骁说他亦是北军营人,理当随战,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以随战的名头行监视之责,燕崇略眯了下眼,唤道:“来人。”
侯秉被五花大绑塞进车里时哆哆嗦嗦的大叫:“燕崇,你真是疯了,放开我,我要去回禀殿下,你果然野心昭昭!”
燕崇坐于马上,略微偏头,轻笑了一声:“野心?有,我愿天下无将。”
...
战事打起来,燕崇很快显示出他卓绝的战斗才能,不过三个月,便吞并了比邻北疆的两个小部,切断其他四部同突厥的联系,瓦解联盟,率军直捣黄龙。
俘虏左右贤王,莫蠡领兵北撤的捷报传来之时,京中下了一场大雪,腊月见末,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准备过年了。
甄母没能度过这个冬天。
前一晚她还在用红纸包鸡蛋,问沈元歌燕崇何时能回来,念叨兆麟都及冠三年了尚未成家,第二天一早到了用膳的时辰却还未起身,之后就再没睁开眼睛。
沈元歌过去时,老人脸上带着恬淡而略有遗憾的笑容,好像只是安然睡去。
沈兆麟甫下朝便接到了家丁传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