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看到信息后的第一反应。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他的机会。
只是,那天太不凑巧……
雁征的车子依旧停在小区外。北风很急,吹得我一路瑟瑟发抖。许久未见,我忐忑着,不知道见面后,该如何开口寒暄。
夜色中,我还没看清那张面孔,便被扑过来的人拥在怀里。他有些激动。
“清城,跟我走!现在就走!我们去爱尔兰!”
数月来,我以为我早已经平静,可顺脸颊而下的泪水告诉我,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平静。在这个口口声声要带我走,带我离开这片灰暗天空的男人面前,我如何得以平静?
“不!”我畏缩着,摇头,任泪水肆意地流,“我不够勇敢……”
“相信我,清城!我们带上Luke……”说着,他放开我,就往小区里走。
我慌忙拉住他,说:“雁征,你不能去!”
他的情绪仍然很激动,我的话,他似乎并不打算听,依旧大步朝小区里走。
“雁征!!”我厉声喊住他,“你不能上去!”
他这才冷静下来,顿了顿,试探地问:“……他在家?”
我低头,默认。
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围着我们一圈圈打转,瑟缩在乱风中,自内而外的是无尽的凄凉。
雁征拉开车门,让我上车避寒。
“雁征,我不会跟你走!”坐进车里,我吞下了所有泪水,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我的决心。
我相信雁征会给我一片明朗的天空,无拘无束,但我翼已断。爱尔兰,那是怎样的一个国度,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是雁征的天空。我闭上眼睛,仿佛能够听到哨笛的妙音飘过广阔草场,听到香侬河水声淙淙,但我翼已断,无力随他去飞。
他轻轻地吻了我,我没有拒绝。像一切既知的,将远去的,他的轻吻,固然是弥足珍贵的。
没有道别,没有挽留。
下车时,他忽然拉住我,塞给我一只绒绒的小鹿班比。
“你的借口。希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他涩涩地说着,眼睛里闪烁着不舍。
敲了许久的房门被打开,屋子里是一成不变的打杀声。游戏,是他存在的唯一讯号。回家,是他花光钱的唯一讯号。
“什么事啊?!去这么久!”恶声恶气的诘问,也是意料之中。
我扬了扬手里的小鹿,没有说话。
然而,还没走出三步,头发就被人牢牢抓住。
“我他妈问你话呢!死半截了你!”
我的头撞在了门框上,很快,右眼的世界模糊成了红色。我咬着牙,没有哭。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倘为之垂泪,也着实是种浪费。
“同学路过,送Luke的礼物。”带着一脸的粘稠的红,我淡淡地解释。
“要死,就他妈赶紧死!拖油瓶!”
我静静地走进卧室,将小鹿放在了Luke的枕边。
我的勇气,大约就是在见到雁征的姓氏时迸发出来的,秦雁征。
他走后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张机票。
信封背面,手写的字:
你的天空,
你的方向,
我在爱尔兰等你。
秦雁征。
秦雁征,方清城……我相信那不只是巧合。
离婚手续办理的异常顺利,貌似比结婚还痛快。属于我的财产,只有Luke和一堆画具。
简单的出租屋里,清晨的阳光照得满室温馨。Luke还在熟睡。
我展开一块封存了很久的白绢。排笔、衣纹笔、叶筋笔、红毛、白云、狼圭、紫圭……逐一排列出来。
我要用我的右手,画一弯新月,一弯可以照亮我的夜空的新月。
“人真的可以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等我。”——虚构其人。
三天前,下面的一条评论。
我站在冬季清晨的阳光里,一笔一笔,耐心地画着月亮。而心底的月色,早已悄悄漾开,醉人般的,笼出美好的一片。
画着。喜悦着。那时正是新闻时间,便随手打开了电视。
“请看昨夜今晨的消息。一辆SUV为走近路,在机场高速逆向行驶,与正常行驶的一辆大货车迎面相撞,酿成惨祸。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溅开的碎玻璃;狭长的油迹;开裂的轮滑鞋;还有一种红色,以流淌的姿态凝结成冰;面目全非的黑色SUV,翻躺在路上,仍可辨认的号牌:001XXX……
低首时,我的夜空早已月没参横。
白绢上,烟墨沾染了泪水,泪水淡去了墨色。泪墨洇染的白绢,无边的夜幕,沉沉地降下,却再无日升或月落,长夜漆漆,从此永寂。
他是一弯新月,曾照亮过我的天空。可他只是一弯新月,终会在夜半时分,没入另一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