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突然扭过头来,对着发懵的我笑了笑,
黑铁似的脸膛滑稽而又狰狞,我才如梦初醒。
我立刻缩下脑袋,慌张地爬着离开了那里,转身翻过猪圈,快速爬上梯子,
手脚都在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我定定神,走到平房南侧,强忍左手的疼痛,扒住房沿,踩到后窗上,再转
身,用尽全力往对面的花椒树上梦幻一跃。
很幸运,脸在树上轻轻擦了一下,但我抱住了树干。
只感到双臂发麻,我已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
走到自行车旁我才发现落了饭盒,又沿着田垄火速奔到猪场北面。
拿起饭盒,我瞟了眼,门还掩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
匆匆返回,站到自行车旁时,我已大汗淋漓,背心和运动裤都湿透了。
那天我穿着湖人的紫色球衣,下身的运动裤是为割麦专门换的。
在少年时代我太爱打扮了,哪怕去干最脏最累的活,也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
裳。
捡了几片树叶,用力擦了擦屁股上的褐色屎痕,可哪怕涂上唾沫,还是擦不
干净。
我也忘了自己傻傻地发怔了多久,我突然才省起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
我扯开了嗓子喊到「小舅——!」
好几声「小舅」
后,才有人出来。
是母亲。
母亲戴着一顶米色凉帽,叉着腰站在地头,看着这样的她,要不是已经几次
窥见,我会以为我刚刚看到的不过是幻觉。
我转身推上自行车,朝母亲走去。
我的情绪已经恢复平常,远远地我就问她:「我小舅呢?」
「有事儿先回去了。」
母亲面无表情,凉帽下红潮未退,白皙柔美的脸蛋泛着水光,像刚从河里捞
出来。
她俯身捡起石头上的毛巾,撑开,擞了擞,然后用它擦了擦脸。
不等我走近,她就转身往养猪场大门走去。
碎花衬衣已经湿透,粉红色的文胸背带清晰可见。
藏青色的西裤也是湿痕遍布,左腿裤脚沾着几点泥泞。
她步履有些奇怪,但依旧如往常一样轻快。
边走,她边回头问:「你怎么来了?你奶奶呢?」
姨父在走廊下坐着。
看我进来,他忙起身,满脸堆笑:「小林来了啊,你奶奶做啥好吃的?」
「嗯。」
怕妈妈看出异常,我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旋即又想,我怕什么?自顾自地
扎好自行车。
我发现母亲的车已经移到了石榴树旁。
母亲拿着毛巾进了中间的卧室。
门好像坏了,只能轻掩着。
姨父从车把上取下保温饭盒,打开闻了闻,夸张地叫道:「好香哦!开饭啦!」
说着向厨房走去,又勐然转身:「还有啤酒啊!太周到啦!」
他的大肚皮已经收进了衣服里。
厨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厨具,即便有大概也没法用,我冲厨房喊了句:「碗在
车篓里。」
我和姨父吃上饭了,母亲才出来。
她摘了凉帽,马尾扎得整整齐齐,俏脸白里透红,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旧网球
鞋。
从我身边经过时,她扇出一缕清风,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是女人的体香混着
某种难言的气味。
我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指撑着碗底,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母亲就呆在厨房里,也没出来。
我偷偷瞟了眼,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母亲说:「你的脸怎么了?」
是在和我说话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今天的卤面不知怎么搞的,让人难以下咽。
我强忍着想多吃两口,却感到喉头一阵翻涌,大口呕吐起来。
饭碗也「啪」
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林你怎么了?」
母亲奔了出来。
我却再也抬不起头,青天白日的,只感觉冷得要命。
姨父好像也围了过来。
模模煳煳地,母亲似乎抱住我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