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纵进门的时候,正是哭声最盛的时候。
老皇帝命悬一线,就差一脚便要魂归西天,就此驾鹤归去。在这将死未死之际,把一众妃嫔叫来眼前听遗言,甭管是受宠不受宠,统统得挤进这充满了药石气味的屋子里,把偌大的寝殿挤得水泄不通。诸嫔妃也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想到自己的后果,不由一片愁云惨雾,哭得是嘤嘤作响,直叫尹大总管听得脑仁疼。
他瞧了一圈儿,在一众梨花带雨的后宫佳丽里望见一张敛眉凝思的俏丽脸蛋儿。那人浓黑乌密的长睫微微地抖着,生生将眼底的大半思绪掩去,便是沉默不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足够叫人心痒难耐,恨不得撕了这一张假面才好。
尹纵便在心里骤地笑了出声。
他掸了掸袖子,走上前去,先是细声细气地安慰了一番啼哭不止的几位嫔妃,随后又凑到老皇帝睡着的龙床前,跪在地上,仿若无事发生地汇报自己的工作。
老皇帝还剩几口能出的气儿,听完了他的话,眼皮似有似无地抬了抬,手指动了几下。只是仅仅这些,就好似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也没吭一声,又昏了过去。嫔妃们瞧见他这厥过去的样子,顿时又是一阵低低哭泣,恨不得拿出哭丧的架势来,好叫病榻上的皇帝明白自己的忠心。
只是皇帝既已昏了过去,这忠心可表给谁看?左右尹纵不爱看,便使了使眼色,叫几个得力太监过来,温言相劝着把几个嫔妃给劝走了,只说若皇帝再有召唤,便早早通知诸位。嫔妃们心里知道他手眼通天,如今老皇帝将死,便连最后一个能辖得住这位尹大总管的人也要没了,日后后宫生活,定是怎么也绕不过这太监,便只能默默地揩泪,一面小声地应了,一面一步三回头地依依不舍。
江乐诗是妃嫔中走的最快的一个。
他站在屋子里的时候,便冷着眉眼,连唇角的弧度都不肯下弯一分,做一做那哀恸至极的模样。如今得了敕令,更是犹恐避之不及那般,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尹纵将他的那模样记在眼里,又凉又冷地抹开一个极其短暂的笑,随后不经意地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低哼一声,抬腿迈了出去。
江乐诗是以前老皇帝南巡出游的时候,自南地儿强抢了人良家的少子,给带回京城的。
他长得好看,便是丢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也是一等一的漂亮。又是一身不服输的清高风骨,不慕权势,不贪富贵,又冷又淡的,像极了在簌簌大雪中悄然静绽的梅,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子冷香诱人的味道。见惯了艳俗风情的老皇帝乍一瞧见这般清淡出尘的美人,当时便动了心,也不管人有没有婚配嫁娶,又或是有无心中中意之人,当即便令尹纵将人强夺了回去,送到船上,当晚就要了他。
尹纵作为老皇帝的心腹,自然是陪侍左右。
他站在不近也不远的地方,瞧见那从飘起纱帐间露出来的莹白足趾,还有一截抽搐且痉挛着的雪白小腿,极为不甘地绷着,随着身上人的律动而微微摇晃。带了些痛楚意味的呻yin闷闷地传来,混掺着男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江乐诗蹙着眉,失神地与垂首而立的尹纵微微对上些许目光,只是还未等回转神志,便又被初次承欢的苦痛与欢愉夺了思绪,只能痛苦地咬了下唇,慌张失措地苦苦捱着。
江乐诗是个双儿,这般被男人强占了身子,便是回去,也再无生路可出。更何况如今要豪取强夺的人是皇帝,便更是死路一条。便只能低头认了命,从此跟了老皇帝,成了他偌大后宫中的一员。
但江乐诗脾气倔,软硬不吃,自打跟了老皇帝,便是对方如何讨好,也仍旧冷眉冷眼,不肯给半点儿的和颜悦色,简直要将皇帝气得升天,指着尹纵,简直是何种手段都使上了,也不过只能在给江乐诗喂了药时,才能与其彻夜欢好。
老皇帝贯来薄情,对江乐诗也不过一时图个新鲜,如此这般折腾了半年,便深觉自己Jing虫上脑,着实不值得。一气之下,便干脆再也不去受这鸟气,叫人降了江乐诗的位份,赶去了一处偏殿,也将伺候他的人缩的七七八八,活似丢进了冷宫一般。好好的一个贵妃,节衣缩食,苟且度日,竟活得不如七品妃嫔身边的小宫女自由畅快。
尹纵也有许久没见过他了。
他二人本就不熟,最常打的交道,便是对方每每承欢时,他站在廊下悠悠地听那痛苦中夹了些欢愉味道的低柔呻yin。老皇帝招幸江乐诗时,总喜欢叫尹纵献药助兴。于是江乐诗便总得受上更多原本不必遭受的痛苦,待结束时,连双腿都几乎合拢不住。长久以往,他见到尹纵时,也便只作木头一个,冷淡又麻木地望着尹纵,只将他当做空气。
可尹纵却不这么想。
他最初知道江乐诗的时候,是极为厌烦的。尹纵生平最厌恶这些装腔拿调的清高文人,因为这群人总是喜欢用高高在上的目光瞧着他,活像他是从腐尸烂rou里爬出来的臭蛆。明明论起权势地位,他们才是位卑言轻的那个,可总觉得自己定会名留青史,流芳万古。而他们眼前这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得宠太监,只会被人点着脊梁骨,在历史的长河里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