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在我与廖春生的安排下,小凤梨仙跟着七十六师在幕府山外所辖的二十四旅一起离开,算是告别了他沦为戏子附庸的过往。
那日在与我长谈之后,他已少了许多对戏子的憎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将要别离的复杂情绪。我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许是还感激这个养育他的叔叔;毕竟那等啼笑皆非的身份,戏子肯收留他已是冒了极大的险。
小凤梨仙剪短了头发,洗去脸上戏子的浓妆,少年的清爽模样别有一番风情。他坐在旅长的洋车上透过车窗看我,许久都不曾言语;直到戏子的身影从远处袅袅婷婷地走来,才收回自己的目光,静坐在车座上等待着我们的歌告别。
戏子在车前停住脚步,伸手挽住我的胳膊,亲昵地将脑袋靠在我的颈侧,看向小凤梨仙的眼神有些疏离与淡漠,也似是有些不舍。我看着这对叔侄,不禁为他们的相像而感到动容,一时间也没有吱声,只由着阳光透过路边繁密的树叶洒在身上。
“陆校长,喜儿这便走了。”许久,洋车的引擎开始嗡鸣,小凤梨仙从车窗内探出脑袋,对我恬雅地笑道,“日后您和夫人,定是会幸福美满的罢。”
他说着,眸中忽然溢出些许狡黠,秀美的脑袋朝我挨过来,在我尚未回神的时候极快地往我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缩进车内,由着那洋车慢慢启动,斜眼瞥了下戏子。
若是以往,别人与我当着戏子的面作出这等亲昵的举动,他一定会妒恨得连目光都充斥着怨怒;可如今,戏子只是淡淡地微笑一下,便轻扳过我的脑袋,温和而妩媚地吻了上来。
临近郊外的城间小道上荒寂得没有半分人音,我也并未感到多大不妥,随着戏子的心意搂抱住他,在小凤梨仙眼下与他亲吻起来。黑帽垂下,遮住了我们两人的眼睛,也遮住了看向小凤梨仙的视线,使我的余光寻觅不到他看见这一幕的表情。待我们双双抬起头时,载着小凤梨仙的洋车已经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这般,便算是永别了。
“大哥,你真是只摄人心魄的狐狸。”我整整自己的衣衫,用略显无奈的语气对戏子道。他只笑笑不做声,温腻的手与我相握,一齐回巷子去了。
日子若就这么和煦的过下去,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不差许多。
然而变天的那日连带着它的契机,终究还是来了。
“陆校长,您的学生坠楼了!”
新聘来的副校长急匆匆地赶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休憩室整理着要和戏子一起带走的物件,听到这话便倏然停了自己手上的动作,仰起头骇然地问道:“是谁?”
副校长道:“是叫杜君英的那个女娃。”
我扔下手中的活计,连帽也未来得及戴,径直抄起一旁的拐就朝那座西洋式的教学楼奔去,跌跌撞撞的模样实在滑稽极了。六角楼下的某丛芭蕉下,穿白旗袍的短发女学生们正惶恐地围着一团灰黑的血影,待我拨开她们靠近时,才从那不太清明的视野中看见它的本体,顿时眼前一黑,在身边学生的惊呼下晕了过去。
我本不该如此虚弱才对。
可在看到杜君英那灰败的身体时,我的脑海里又浮出了以前那两个消失在汪洋游轮上的女学生,以及在反日国民大会中被打伤的学生的身影。
待到浑浑噩噩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时,面前是戏子担忧的脸。他在旁边静静地坐着,一双无措的眸子在看到我醒来时才回复了神采,抱着我道:“学程,没事罢?”我扶着自己的额头坐起身,对着窗外昏黑的天色看了一眼,又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骇人场面,下意识道:“杜君英是”
戏子摇摇头,许是也察觉到了我言语中的痛心,叹息着道:“殁了。”
我听罢,好不容易清晰起来的视野又有些发黑。“是当初那个擅闯小树林的洋女将她推下楼的?”我问道。戏子点点头,斟酌着道:“听副校长说,是那个洋女见她在看书,便想借去瞧一瞧;可杜君英却不愿,这般推搡着便失足落下了楼。”
不愿借给洋女看的书,想必就是从我这里得来的那本禁书。
落下楼?那西洋式的楼上装有齐肩高的护栏,她怎么会失足落下楼?
分明就是谋害!我想起那个洋女平时飞扬跋扈的姿态,心底不由得升起深深的厌恶。此事明面上看来,是我借予杜君英读的那本自选集惹下的祸;然而那洋女平时总将本地学生当奴才使,更瞧不起满是乡土气息的杜君英,仗着自己特使女儿的身份行谋害之事也并非不可能,想是料定我不会对她这个高贵的异国小姐为难些什么。
我当然不能为难她。虽然学校里的洋学生大多数都已跟着夷商父母出城,可这个洋女身份特殊,只要她的父亲还驻留在这里,就不会轻易离开。再次失去学生的愤怒使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喉间隐约有些腥甜,趴在床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戏子惊慌地为我顺着气,原本因我醒来而变得松懈的眼神又凝重了起来,半晌试探着安慰道:“学程,不要太难过,那洋女定是会被严惩的。”
“她是特使的女儿。别说我不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