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越欲盖弥彰。人有三样东西是不该挥霍的,身体、金钱和爱;你想挥霍却得不偿失。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时间、生命和爱;你想挽留却渐行渐远。人有三样东西是不该回忆的,灾难、死亡和爱;你想回忆却苦不堪言。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洛丽塔》
“喂?”
“影崽,是我我是爸爸”
新京到滇南的南洋市,统共2348.8公里,从东到西,横穿大半个中国。在夜幕下,新京高铁站还是一样的灯火通明,斑斓的霓虹灯也无法掩饰深夜的面孔,这深夜的城市没有丝毫倦意,鲜活地迎接着自远方而来的来客,同时,也对离开的人们表示欢送和祝福。
彭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依旧感觉到恍惚和难以置信。一天前,他断绝了联系二十二年的父亲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他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了电话,彭影几乎是在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的时候就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收拾了自己全部的行李,赶着去买了一张去滇南的高铁硬座票,抛弃了他在新京的所有,倦鸟归巢一般赶去他父亲的身边。
沿路之中,景色在一点一点的变换。彭影把头靠在侧窗玻璃上,看着沿路充满生机的风景。列车越往南,风景就越美,在新京早已掉光了树叶的枫树如果到了这里也会依旧长青。他的怀里抱着母亲和麻贤希的骨灰,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正抱着两个脆弱的婴儿,他觉得他一点都不累,希望再次从他干涸的心中冒出了嫩芽。他八岁之后就再没有享受过父爱,今年他三十岁,突然好想知道有父亲陪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旅途颠簸,他在列车上睡了好长一觉。睡醒时即将到达南洋市,他把怀里的骨灰收进背包,又从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他父亲单人的照片,当时他父亲也才四十出头,风华正茂,非常英俊,他一直偷偷地保存着这张照片。其实,在他的少年时代,他总会想念他的父亲,偷偷地翻看父亲的照片,却又不敢让母亲知道,他怕妈妈会生气。时间慢慢地流逝,这张照片也已经泛黄,他把照片紧紧地捏在手心里,高高挽起的衣袖露出手臂上母亲的肖像,他用一条手臂抱住自己,另一只手把照片贴在心口,这样的话,就好像他们一家三口还没有分开,他还是那个单纯的稚子,等待着父亲和母亲的疼爱。
旅途即将结束,他看见列车已经缓缓地驶进站台,下午六点,终于结束了这次长久的旅途,父亲说,他会来接他,他知道高铁到站的时间,他会在出站口等着他。彭影背起了背包,拿到了他托运的两个大行李箱。已是春运,高铁站里人山人海,所有的人都提着大包小包,或是衣着光鲜,或是朴实无华,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的目的只有两个字,回家。
回家,多么平常但又宝贵的两个字。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他又再次重获了对生活的希望,他还有一个血亲在世,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的血,他的父亲。他深吸了一口气,拉着他的两个大行李箱往出站口走,他的父亲,让他依靠的父亲,在他失去了所有之后,又再次给他一个家的父亲。
出站口人chao拥挤,高铁站也有沿海的三线小城的破旧之感。在那些人rou组成的长城之中,他看见了他父亲的脸。明明他们已经二十二年没有再见,可是他还是准确地认出了他父亲的脸。那张脸,和照片里那张Yin柔的,意气风发的脸不一样,肤色不再是nai白色,而是在沿海城市里被太阳暴晒之后的深棕色,额上的抬头纹已经很深了,眸子时刻低垂着,眼袋像个垂垂老矣的妇人的ru房一样无力地下垂,络腮的胡碴狰狞地爬满了他半张脸,嘴唇干皴皴的。但这张脸再怎么变,他也不会忘记这张脸,那就是他的父亲啊!那张脸,再也看不出一丝Yin柔,被岁月摧残得残破不堪,他也曾将那张脸送给了他,他的爸爸!
他隔着拥挤的人chao,朝着父亲的方向大声地喊出了二十二年没有再说出口的称呼,“爸!”
开口的声音哽咽了,他看见父亲很快就偏过头看见了他,震惊如同目睹了帝国大厦的坍塌。他先是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唇毛与嘴唇惊异地痉挛着。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父亲转惊为喜,彭影抓着行李,朝着不远处的父亲跑去,人chao拥挤,他的步伐不快,却没有中断,他在心里默默地数,从这一端,到父亲的那一端,一共二十二步,八岁到三十岁,一共二十二年,每走一步就是往回回溯一年,直到回到八岁,回到他还是八岁稚子时,站在父亲身旁的那一瞬间。
“爸”
他的嘴唇颤抖着,他崩溃了,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干涩的喉咙,说出的话也嘶哑,近在咫尺,中间却有一道二十二年的鸿沟。
父亲的身体颤抖了,看见二十二年未见的儿子,脸上却浮现出欣喜的表情,他没有哭,手却颤抖着,慢慢地抬起,轻轻地抚摸儿子的脸颊,就像二十二年前他经常做的那样。
“长大了之前才只有爸爸大腿这么高,现在跟爸爸差不多高了。”父亲抚摸着他的脸颊,擦掉他的眼泪,脸上的表情掩饰不住骄傲,“妈妈把你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