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照川想要的,不是她挡在他前头,替他承受一切的模样。
此刻,延英殿内。
随着仇红那一声——“只不过今日是晋王涉险,若或作他人遭受此害,陛下会如此盛怒,要重罚裴将军吗?”
“裴照川纵容有错。但陛下明察之心,不可被私欲所蔽。”
话音刚落,一根无形的针便刺进了皇帝的脊梁骨,刺痛从他的脊骨升起,逼得他双肩起伏,激起一阵很久不曾有过的颤栗。
“你是觉得朕有所偏私,只因今日是晋王受害,才大发雷霆,针对裴将军吗?”
仇红低着身子,姿态是谦卑的,然而字字句句扎扎实实地往皇帝心头剜去,逼着皇帝发怯。
“臣罪该万死。”她低低地俯下身去,抽丝剥茧般缓而轻地开口,“但黄琮等人更加该死,不仅行事张狂损害国体,污了朝廷,还要逼迫皇帝,在晋王受害一事上,做枉顾朝廷铁律,偏私人lun亲情的罪人。依臣所见,裴将军该罚,臣今日妄言也该罚,但更该罚的,是黄琮这等居心叵测,危害国家社稷,折损帝王颜面的宵小之辈。”
此间寂静。
伴着最后一个字尘埃落定,铺天盖地的痛意便伴着女人玉石如铮般的话音,一并沉了下来。
皇帝握掌,垂眸。
灯焰的光落进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笼进柔和的光影里,却将她的轮廓显得更为锋利。她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将将笼住帝王掩在Yin色之下的眉眼。
“仇红。”
“在你心里,其实最该引咎受罚的,是朕吧?”
此言一出,殿中里浓烈的焚香之气忽地涌出了一股残酷的血腥之味。
仇红抬头,正欲开口,一旁的裴照川见状,先行一步伏低身子,开口。
“陛下。”
一股无形的力一阵一阵地扑向裴照川的背,他微微颔首,对面前的圣人坦言:“此事,是臣一时疏忽,方铸此大错。”
“万夜营积病已久,臣有心肃清,奈何弄巧成拙,牵连晋王涉险,损害秋安夫人病体,此举鲁莽,鉴臣之过,臣甘愿受罚。”
“仇将军与此事毫无关系,还请陛下明鉴......”
话说到中途,被仇红出声打断。
“是。”
她仰起头来,正触向皇帝的目光,坦荡而清明。
“陛下有错,陛下也应当自罚。”
不同于任何人,仇红向来是明着狠,毫无所顾,所以她带给皇帝的痛,永远是酣畅淋漓的。
寒赋立在前头,对殿内暗涌着的一切,视而不见。
从仇红开始为裴照川求情的那一刻,他便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味。
所有对仇红动情的人物里头,裴照川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他永远站在裴映山的Yin影之下,与仇红的纠葛是拿她对裴映山残留的余情换来的。他永不能独立于裴映山之外,对于仇红来说,他无非是一个亡人留给她最后存活于世的念想,她永远不可能,对这样一个人,生出比裴映山更多的感情。
他们二人之间,寒赋意兴阑珊。
至于皇帝。
寒赋沉默。
圣心向来难测,从前无非是他明目张胆的偏袒与动情,才让寒赋有迹可循,发觉了帝王的心迹。可如今时过境迁,一个从前令帝王求而不得,又将他视之如微的女人,经过这七年彼此蹉跎,皇帝对她的心意,还能完璧如初,包容她如此恣意妄为吗?
他猜不透。
但寒赋明白,如今已然不一样了。
若说从前,仇红一句话还能割得皇帝心肺乱颤。从前他要顶起周身所有的力气,才能去与之对抗,从而保持一个皇帝应有的姿态。
但现如今——
寒赋抬头看去,皇帝眼白里绷出红色血丝,眸中了无情绪,全然没有一分一毫的破碎之感。
“你认为朕有错。”皇帝的目光定在仇红的脖颈,“朕却以为,朕没错。”
“若不罚裴照川,是不是这天底下的人都能效仿其中,算计朕,算计朝廷,若他们都不能为自己的过错负责,那谈何公平,谈何章法?若今日只是因为受害的是朕的儿子,朕便要忍气吞声,不加以惩戒,那岂不是这世上乱臣贼子都毫无敬畏之心,一个二个争着抢着都要来冒犯天家?”
“仇红。你关心则乱啊。”他缓缓地坐位圈椅之中,“所以一叶障目,甚至不惜诟病朕,以满足私心。”
“但你方才有一句说对了。黄琮鼠辈该罚,裴照川该罚。”
“...你也该罚。”
皇帝冷冷地吐出这四个音。
“依寒相看呢。”
话音轻飘飘的,寒赋凝了那跪在地上的一双影子一眼,拱手只道:“陛下圣裁。”
“裴照川,既有心肃清万夜营,一月后便启程归返云疆,主将之位暂保,但剥夺其决策之权,再命其驻守绥云关一年,期间不得入关,不得返京。”皇帝摁了摁眉心,“至于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