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则是仇红唯一能触及到的线索。
她被困氐族神庙两月,除了那人的身体和他从不摘下的面具,仇红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氐族人崇拜他,却也更深地忌讳他。
对于他的姓名,竟是无一人敢直白脱口。
想来,他不仅仅对于仇红来说是个无解的谜,对于千百年来与世隔绝崇尚宗教的氐族人来说,也是个无法窥知一二的不可说。
仇红便只能从那人遮面的赤金面具入手。
那面具浑然天成,不似由人力铸造,仇红还深刻记得那上面青蟒盘旋的纹路,鬼魅异常,每当他抬眸看向她时,那面具上的青蟒也仿佛睁开了眼,竖瞳迫而紧,死死地盯住她。
那被当作猎物之后,任人生杀予夺的感觉令她胆寒。
方才见到薛延陀副使脸上的面具,仇红只觉浑身的血ye倒流,一刹那,她以为是那人,如此狂妄且明目张胆地再度出现了。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呼吸,面上波澜无惊,甚至状似无意地强迫自己不去留心那人的动静。
她觉得自己的手在发颤,那种被人监视和控制着的奴役感再度涌上脊骨,她拼命地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耳边裴隽柳的声线成了她救命的良药,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续上裴隽柳的话,只希望那人多说些东西,好叫她保持清醒。
直到帘帐中迎了一道冷风进来,身子一冷,头脑也跟着慢慢冷下来。
救人的那一刻,仇红便抱着试探的心态。
只可惜,在两手双手相触之时,仇红便敏锐地发现,这薛延陀副使,与那人并未有一分一毫的相似。
说不上是庆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仇红不死心地去细看他的脸,与那人的赤金面具不同,薛延陀副使的面具是由陨铁制成,材质并不相同,且陨铁之上,并无一分一毫的纹路。
不是他。
然而,这一丝轻松只在仇红心头生息一瞬,垂眼之间的便散了。
她回到帐中,思绪仍未休止,那面具的模样片刻不停地在她脑海中转,越想越觉不对,只觉这面具为何如此眼熟。
她想了半晌,脑中灵光一闪,这薛延陀副使的面具由陨铁制成,若她没记错,阿云的眼具同样也是由陨铁制成的。
想到阿云,仇红不可避免的一怔。
仔细想来,她竟已有许久未去过悟剑山庄了,对于他如今的情形如何,她竟是分毫未知。
人声皆消。
周遭的一切好似都没了声音,仇红心下一紧,只觉胸前有些闷,离开悟剑山庄前,她便抱着有意与阿云疏远的念头,紧要的回朝关头在前,她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不过张烨夫妇并未传递任何消息过来,想来阿云在山庄之中过得仍安稳。她以此来宽慰自己,而后很快地想起另一件事。
从前她顾忌良多,现如今觉得,阿云倒像个天赐良机。
仇红仍记得,吐谷浑国灭后,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除开留在她脚踝上的玉烟蛊,仇红几乎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他存在过的证据。
她强迫自己一切如常地生活下去,不去回忆,不去想,不知为何,脚踝上的玉烟蛊也从未发作一次,那蛊虫竟也真安安分分地活在她身体里,仿佛进入了无休止的眠期,一切平静无波,真像一场荒唐的梦。
但宋池砚身死之后,一切就都又变了。
旁的仇红已记不清了,只晓得那日的雨劈里啪啦地打着琉璃瓦顶,她大步地朝前而去,含元殿里皇帝的身影已被她甩得老远。
她这一路上走得飞快,死过人的皇城透着一股子闷而朽的气味,混杂在雨迹里,逼得她呕出几口干血。
雨大,她的朝服从跨出含元殿玉阶的那一刻就被打shi了,乌发凝在眉前,整个人消瘦而佝偻,像一道无处可去的鬼影。
直到林无隅迎上来,站在她面前,将她遮进雨里,她才停下茫然的脚步,将自己轰隆作响的心摁灭下来。
雨打在伞面上隆隆作响。
林无隅的脸被雨模糊了,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被模糊了,仇红察觉到他的人颤抖个不停,那双眼睛雾沉沉的,像是一场骤雨,随时要将她淹没,比起方才龙椅上薄情的皇帝看她的眼神,竟还要哀切万分。
仇红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唇齿之中都是血腥的气味,若是唐突开口,恐怕要吓着他吧。
这样不好。
她很累,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林无隅的身子挡在她前头,她却连抬头与他相对的力气都没有,全身上下只有身侧蜷缩的五指还能再动一动。
宫道上天色寡淡,仇红垂眸看着自己冻得发青的十指,方才在殿上,她这一双手死死地护着宋池砚最后的遗物,那只被他养大的玳瑁,却被冲上来的羽林郎掰开了手掌,而后双手捆缚在背,摁住她的头颅贴地,当着她的面,以长枪活活地将那只玳瑁穿身而死。
它流了好多血,瞳仁倒映着大殿上的金光辉煌,呜咽从哀嚎到一点点渐渐虚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