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莠还是见到良辉了。
五月份,清凉的风和灼热的太阳,两种温度糅合在一块,齐莠穿着单裤,上面是白半袖外面套一件薄的淡蓝色连帽防晒服。出了校门想要坐公交车回家,拐角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佝偻着仓促站在那里,看齐莠往这边看过来,又慌又躲闪。
五十多岁的一个男人,白发扎眼闪在阳光里,近三十度的气温里不知站了多久就为看齐莠一眼。
齐莠停下了,看良辉拘束地朝他望过来,眼里殷切期盼着什么。他静静看几秒,转开头往红绿灯方向走去。
良辉没想到齐莠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着急喊道:“齐莠!”
齐莠这才真正停下,目光是静的,清清凉凉像风,海蓝色。
他叫一声“良叔”,彻底令良辉僵住了。
但是过了几秒,只是几秒,良辉干巴巴应了。他默认自己的儿子管自己叫“叔”,两只手抓着裤子,汗津津地,脑门上都是汗,更热了。
“你在外面住的怎么样?还习惯吗?”男人迫不及待地问,不管街道人来人往,生怕齐莠一个转身走掉。
齐莠点了下头,终于转过身正对着良辉。
良辉咧嘴笑了一下,“那就好,那就好你还有钱吗?够花?不够爸给你。”他顺口说道,说完脸色一变,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又连忙解释说,“你妈说你出去租房住,我想你刚住下应该挺多东西要买的。”
蒋璐跟良辉撒了谎。
齐莠终于肯开口说句话:“我这儿没什么需要的,良叔,你就别费心了,谢谢。”他像以前那样,普通的、客气的和良辉说话。
良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半捧在腹前,模样有点可怜。
齐莠没有抗拒和他交谈,但是他的态度和语气都明确跟良辉划分出界限。那是良辉努力了后半辈子都没能抹掉的界限,它矗立在两个人之间,只要良辉凑近一点,就被透明的线刮掉一层皮rou,生生地疼。
那是他永远无法弥补的一条裂缝,是空洞的充满纹路的深渊,谁也不能跨过去,没人能当它不存在。
他是怯懦的偷情者,用最肮脏的结合孕育出一个纯洁的孩子。而那个容易心软爱哭泣的少年终究长大,不再逃避,不再犹豫,直面迎接他可能遇到的所有事情。
他们分开的很尴尬,良辉问到齐莠的近况,齐莠都一一答了,最后反倒是良辉没话说,支支吾吾。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齐莠想了想,又道:“这个月我可能不回去了,你帮我跟妈说一声吧。”
少年走得潇潇洒洒,没有指责没有恨意更无难过,眼睛甚至不在良辉身上多停留一秒。走过红绿灯,风轻轻拂过地面的尘土,齐莠的外套飘起来一下,淡蓝色的,像天空的颜色,像捧在手心里的海水。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齐莠喉咙泛酸,靠着车窗,他看匆匆驶过的车辆,看倒退的人群,最后在车玻璃上用食指画一个哭脸,觉得自己这样不道德又笑一下,打开手机给齐管竹发消息:我看到良辉了,他来学校看我。]
快到站的时候齐管竹才回:没被拐走吧?]
齐莠故意说反话:我已经回去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齐管竹连发两条,过去抓你呗,当众出柜,和你爸,看谁打得过谁,肯定我赢,你就得乖乖跟我回来。]
齐莠把自己给齐管竹的备注截下来发过去,上面写:最多三岁半。
几乎是同时齐管竹发语音过来,齐莠点开听。
齐管竹说:“都过去了,没事了,柚柚乖。”
齐莠一愣,也发语音:“说什么呢哥,听不懂你说话。”
齐管竹打过来电话,齐莠按了接听,两个人都没先开口,最后是齐莠憋不住,“我不难过。”
“嗯,我知道。”
“我真的不难过,我只是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几天,就和当初妈一样,我知道我不该心软,我确实也不心软,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他只是困惑,“犯了错之后的加倍偿还算什么呢,是在折磨谁?这样不是让两个人都不好受吗?”
齐管竹无法回答,齐莠把一切都看得太明白了。
齐莠抿了下嘴唇,轻轻地问,“哥哥,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齐管竹微微一愣,“什么?”
“妈向你示好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啊。”齐管竹应了,轻笑一声,“你大概不会想听。”但他还是说了,“我在想‘她还能做到什么地步呢’。齐莠,我和你不同,我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对待这件事的。”以冷漠的目光,未达眼底的笑意,舌尖轻易碰到上牙膛吐出一个“您”字。
所以蒋璐才会那么惧怕他。
齐莠静了静,半天嘟囔道:“你是真的变态。”
齐管竹半愉悦地,“一直如此。”
齐莠轻轻咂舌,把窗户上自己画的哭脸硬生生戳成笑脸,“怪我多想,我差点还想安慰你来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