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进了第九区。为了我的安全,为了别人的安全,随便什么理由。我被要求住在这里,房间在实验区,厚厚的墙里有高压电网,呆在里面,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是一座孤岛,没有航船往来;我是一片寂寞,没有声音回响;我是住在真空罩里的囚徒,世界上只剩下我。
……还有雷。雷还活着,我不能感觉到他在哪,他的心情,只能感觉到,他存在。
除了住在这儿,他们没有限制我太多自由,我可以从一条通道走出实验区,在楼道里闲逛——只要我能用我的身份刷开电梯或者门禁。没多久,赫尔海姆博士问我,愿不愿意在第九区做一点数据处理的工作,那些工作对一个理学士来说并不困难,日后,我还可以把这段工作经历写进我的简历,如果我需要的话。
我很难想象,我需要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况。不过我没有拒绝。然后我发现,这是个类似助理的工作,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数据是什么,但我们按照博士的要求整理它们。是的,赫尔海姆博士的要求。他亲自来交代任务。
有一天午休,他请我一起到花园散步。
这里在地下,人造阳光和真正的阳光一样灿烂,气温却保持着最舒适的温度。花园不算大,可是人也不多。国防实验基地忙忙碌碌,就算午休,来花园休息的人也并不多。
“你的工作做得很出色,”他说,“很认真,很仔细,没有出过一次错误。我一直认为,有些时候,哨兵向导被迫中断他们的学业,到塔区报道、训练、服役,让科学界流失了不少人才。”接着他说起,他的一位议员朋友,一位已退役的向导,正致力于变革哨塔的教育结构。
我想,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很有趣听到这种话题。可现在,我觉得麻木。我也不是厌烦,也不想打断他。我只是觉得,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听着,沉默地听着,接着,突然间,我听到他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然后他没有说下去,他安静地看着阳光下的花丛。
他刚刚从哨塔对科学教育的忽视,讲到了哨兵和向导培养方向的结构性失调。他说了一些我不懂的专业名词,说道性别气质,刻板印象,影响,反影响,什么什么,我想那是社科学的知识。他说,社会系统限制了人作为人的个性,影响了潜力的发挥,阻挠天才的诞生——最受规训的群体,在社会是女性,在塔区是向导,所以,女性向导,受到两方面的压力,切断了她们许多可能性。
她也这么认为。
“她是,谁?”
他无奈地笑了。
“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被特洛伊王子拐走的斯巴达公主,海lun,”赫尔海姆博士说,“在我眼中,她确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我低头看着脚边的树影。
“给我讲讲她吧。”我说。
他摇摇头。
“不需要我来讲述陪伴了你二十年的母亲。”
我觉得眼睛很干,仿佛要流出眼泪。但是,没有眼泪。我的心空空的,最亲爱的人也引不出我的感情了。我爱海lun,海lun也爱我,海lun毁了我。雷爱我,我也爱雷,雷差点杀了我。爱还是恨,原谅还是不原谅,没有意义的思索。
“那讲讲真相吧——她为什么带我走?”我问。
他叹了口气。
“有很多种推测,”他说,“她嫉妒——获得荣誉的是我,明明攻克关键技术难题的是她;她恐惧——制造了人形兵器,会被用于屠杀,造成数不胜数的死亡;她后悔——把你们带到世界上,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毁灭你们;她贪婪——有人用金钱或荣誉诱惑了她,让她觉得自己被这里辜负,而那边会给予她应得的一切。伊芙,你认为呢?”
海lun,辛苦工作独自抚养我的海lun,很有耐心总是鼓励我帮助我的海lun,教给我公平正义信念的海lun,指导我如何社交的海lun,辅导我学科作业的海lun,温柔的海lun,善良的海lun,明智的海lun,可靠的海lun。
深爱着我的海lun。我深爱的海lun。
“我觉得那些推测都不是真的。”
我“听”见,他的心绪波动起来。
“我自己也有一个推测,”他说,“我一直在完善它,还从来没给别人讲过。请你当我第一位听众吧。”
他讲述起来——艾达·玛里希,杰出的生命科学家,立项第一年,项目组里唯一的女科学家。大部分人不喜欢她,因为她太尖刻,“毫无女人味”。但他总是很喜欢她,过于喜欢她了。他们悄悄约会,秘密同居。她不答应他的求婚,成为法律承认的彼此的配偶,因为,她说,她还没嫁给他,她的意见已经大半都要归功于他才能被接受,她要是嫁给了他,她会被排挤出实验室——反正需要她的时候,某人回家和他老婆聊聊就行了。
她爱他,但她更爱实验室,正如他一样。相比结婚,经营感情经营家庭,他们更加热爱的是——他们正参与的这个项目,这份事业,像神一样创造生命,一对符合他们期待的杰出的生命,最完美契合的哨兵和向导。实验lun理学,他们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