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好了,沈家还专门从延请了大夫过来长住,春天发病,一入夏,这病倒是慢慢能将养起来。
沈家大小姐这几日去了城里,翠乔也就没有去沈家,只在家帮阿妈干活。
这日她还是在河边洗衣服,她穿着白底兰花的夹袖上衣,下面穿着家常麻布裤,天气实在热得很,她卷起裤脚和衣袖,嫩生生的双脚都泡在凉凉的河水里,凉快。
阿妈却在对面跟她招手喊她,她听不大清楚,只知道是要她回去。
她衣服还没洗完呢,所幸剩的不多了。翠乔是个做了事就不肯半道放弃的。又怕家中有什么要紧事,就随便搓洗了几下便背着洗衣筐回去了。
是他来了。
翠乔背着衣筐在门口,裤脚衣袖还挽着,一进屋,就撞上了他的笑眼。
这样热的天,你怎的来了?身体又要热病了。翠乔脱口而出,说出后又后悔自己嘴快,怎么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且不说自己说这合适不合适,他一个久病的人,应该是不喜欢听人提他病处的,一下子脸就发起热了。
他倒是不在意,笑着说自己在屋中闷了好些日子,不大自在,要来找她耍。
一屋子人都有些笑意,大家眼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明白对方眼里头那一点子调侃。
我生病时你可是说我好了要去摘恩桃的。他声音听起来虽然还是有几分虚弱,但是满是愉悦。
我可没说这茬儿,是你自个儿提的。还要等沈大姐姐一起呢!翠乔忍不住辨到。
他哈哈笑了,清清朗朗,点头认了,又说自己央幺妹儿带他去摘恩桃儿。
晌午的日头太毒辣,两人便先在碾坊楼下的后门天井处纳凉。这天井里静悄悄的,还能听到下边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侯先生并沈家的几个长工先去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阿妈也忙着,小弟困午觉,一时竟只有他们两个靠着门廊坐了。
翠乔大着胆子打量他,他今天倒是没穿着白绸褂子,而是穿着一件翠乔没见过的新式衬衣,尖领下面一排米黄色的扣子,下面穿着挺括的灰麻色夏裤,脚上一双麻底黑布鞋。上衣口袋里有一条灰布格子手帕,叠出一个脚放进口袋里。很妥帖。
他白白的面孔此时被翠乔看的这样清楚,天井里上头落下的太阳有些亮堂,他的眼镜又反光,翠乔看不清他的笑眼,只看到他骨骼分明的下巴,一笑起来,下巴尖尖的,他这样瘦,翠乔叹了口气。
叹气做么子?他讲的土话腔调怪怪的,但翠乔听着却觉得好,他声音好听。
我可好久没见着你啦!翠乔一听他声音,胆子就落了,小声喃喃道。
他看着眼前小兽一般的姑娘,心中似又想起来一些事情,面上那好像什么也不在意的笑容淡了下去,只是温温柔柔地看着她低头用手卷自己的衣袖下摆。
这午后的天井真真安静起来,流水声,蝉鸣声,像是都化进了两人这安静的对坐中。
他觉得心中很是平静,一时间开朗起来,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安安心心眯着眼睛纳凉,嘴角又浅浅弯了起来。
阿妈在天井对面看着隔门坐着的两人,看那斯斯文文的沈家少爷,长得这样好的一个人,又是最有礼和气的,只不知病到几何。
自己家就这一个女儿,沈家这样的人家,本是不敢想的,但就看这两人的光景,心头又不免感慨起来。哎,随他们去喽,反正她是心爱自己的幺妹儿,十里八乡,谁不赞自己的好闺女呀!
蝉鸣一歇,他倒是认真要和翠乔去后山摘恩桃了。
恩桃就是野樱桃,入夏正是结红红小果子的时候,恩桃树儿很低矮,枝枝丫丫结得满满的。果子是透亮的红色,咬开是软软的果rou,酸甜酸甜的。
他个子高,手一抓就拉下一枝满满的恩桃,他拽着,翠乔赶紧凑过去摘,她摘得很认真,一只手抓着围兜,一只手伸着去摘,却不晓得自己离他这样近。
她看着自己围兜都快装不下了,才抬头喊他放下,一抬头就是他的笑盈盈的眼,她闻到了樱桃树的草木馨香,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药香,苦丝丝的。
于是翠乔忙退了几步,喊他下来坐在树下石头上尝恩桃儿。
他俯下身捻了两个,吃进去眼角眯了起来:酸嘚来!
翠乔便捡了那红透了的,手伸到了他嘴边,忽地又想起来这可不是自家那张着嘴的小弟,正要收回手,他却笑着用嘴咬了过去,嘴唇碰到她的指尖,她惊地收回。
他笑着赞这个甜,一点酸味都无。
翠乔便一一把那好的都拢到一边,要给他吃,自己只捡那酸的吃。
他看这个傻妹子吃进去眼角也酸的眯起来,心里头好笑又有几分妥帖快乐的滋味。
多好的傻幺妹呀!
太阳快要落了山了,后山的坡上正好看那落日沉进霭霭云霞里。两人静静地坐着看着,翠乔是个话少的,沈大小姐或者侯先生在,他同他们倒是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