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诚思烫了酒,拣了纸薄一般的羊rou放到嘴里,悠悠道:“入乡随俗,我一个长洲人来到了这儿,也好起了这姜辣来了。”
“你这哪是好辣,像是好荤,大上午的有羊有鸡还有猪头——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呀,你用的什么早膳我就吃的什么,我家厨子很一视同仁的。”姚诚思轻轻抿了抿唇,像是礼貌版的咂嘴,一边瞧着蓝蔚一边用筷子向下点了点盘子,示意她坐下来加入自己,“不吃静不下心。”
蓝蔚拿起筷子,向姚诚思刚吃的那盘伸去,rou片是真的薄,夹到嘴边了,更闻出浓浓的酒味,入口像是吃了一张用酒制的宣纸,红姜和陈酒的辣意都一起冲上头来。
“这是直接拿原汁醪糟煮的羊头rou,后蜀后主孟昶你知道吧,他那时候的御菜,你看加了花椒、茴香、盐,我家厨子爱研究,还多加了一味,你晓得是什么?”
蓝蔚白了她一眼。
“你这可不行呐,蔚,京城菜把你口味吃坏了?我早就说了呀,那地方是真......”
“桂花桂花。”蓝蔚赶紧堵住她的嘴。
姚诚思长得也比较端正,城府学识也足以做这封疆大吏,可就是嘴挺碎的,坐下来吃这酒骨糟的功夫,她已经说了一堆废话了。常媛是腹黑会来事、狡猾会耍赖,所以她说话都是有目的性的绝不无的放矢;李景娴,大燕好发小,同样是外放掌权,她基本就是贴心靠谱闷头干;姚诚思呢,你不见她心里想着她是才华横溢威震一方,与殿下有几分相像,一见她会发现根本南辕北辙能被她吵死。
“好的嘛,这才不浪费我的腌桂花。”姚诚思满意地又开始吃另一盘烧烤了,“这还有鸳鸯炙,都是经典川菜,来一趟就要多吃一点呀。”
人家是吴侬软语,说是像莺燕软糯婉转,姚诚思都体现在了像鸟一样叽叽喳喳上。
被蓝蔚吐槽后,她故作哀怨地剜了蓝蔚一眼:“好吧好吧,歇一歇再吃,先给你讲讲正事。”
“你说。”
姚诚思“唔”了一声,放下筷子,顷刻变了脸,虽不像当时嘲讽省丞那边那么冷淡,但显得正经了许多:“怎么起头呢?就说是晋商吧。晋商那边其实发展都还不错,总结经验我发觉了一些之前朝代纸币没有足够推广的关窍,这个后续再说。嗯,所以不该从这里起头,还是回到四川吧。”
“你知道,想要推一个地方试点的时候,钱、政策、人力,都是可着它给的,不能说是头猪都能飞起来,但少了它鲤鱼跃龙门都需多用十分劲。川商做不来纸钞的事,也舍不得纸钞的钱。”
“所以省丞和新布政使是和川商勾结?如果按你这个逻辑,晋商应该弹冠相庆好事落到了自己这儿,为何要在山西备兵,不该让临淮侯他们来四川吗?”
“哦对晋商那边,我以为殿下跟你说过,晋商的问题是内里关系错乱,只怕朝廷给了太多利,他们发展起来还要结党欺上瞒下。票号的信用不是小事,如果他们拿着朝廷的钱屯了部曲,借着朝廷的势让百姓用真金白银换了它的纸,然后收进自己库房揣进自己腰包,又拿着部曲威胁蓬门小户,轻则动乱民不聊生、重则割据祸乱中央,我们再当怎样?”
蓝蔚才想起,当初谢祯是提过的,只是她没展开来说,蓝蔚也就没完全理解关系错乱到祸乱中央是个什么逻辑。姚诚思这么一说,倒是很好懂了,四川有四川的利,山西有山西的弊,只是蓝蔚知道历史选择了山西,从结果倒推过程想的太简单罢了。
“那你觉得,四川会乱么?”
“要怎么说呢?殿下觉得不会,我师父觉得会。”
蓝蔚在心里想,殿下现在也觉得会了,不然她不会嘱咐自己那些,嘴上却只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不会。”姚诚思说到这,却显得烦躁了起来,她没直视蓝蔚,手抓了抓袖子又放开,于是坐起来一俯身,又拿起筷子去夹鸳鸯炙,看来进食已经成为她缓解焦虑的主要方法,蓝蔚印象里这好像不太健康,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鸳鸯炙是烤了公鸡和母鸡各一只切成的rou片,佐料蓝蔚看上去和酒骨糟差不太离,无非酒、酱、盐、花椒之类,但毕竟是烧烤,不像酒骨糟那样吃起来汤汤汁汁的,姚诚思就没秉持食不言的规矩,下咽之前就开了口:“蔚啊,你觉得省丞他们是聪明人吗?”
“说实话,我觉得大家都很聪明。”
“大家都很聪明的斗争亮刀子就够了,不需要捅刀子吧。殿下给我五省布政都督提了我的官位,为我多递一把刀;四川有了新布政使,和省丞站在一边,省丞多了一把刀。因为打平,所以我可以把利好收回给山西,省丞也可以和川商拧在一起拒绝配合。现在,殿下派你和飞熊卫带火铳来了,我又有了一把极重的刀;省丞没有其它外援的话,无非是掂量一下就该放弃了。”
“我其实不太理解,姚姐姐。”蓝蔚说,“我只有一个问题,殿下的支持本身就是当今天下最重的几把刀之一,如果省丞足够‘聪明’,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有打平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