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蓝蔚觉得,谢祯的状态大抵不好。桂彦良一个人也许只是让她难过,但宋濂在正月初六先一步致仕和这并不是1 1=2的效果,毕竟换句话说,她最依仗的两位老师,都离开了她。
这样想来,蓝蔚还很庆幸谢祯要去讲武,离开京城去外面转转,虽然会累个半死,但换个环境总会心情好上不少。
至少不会让她在一个事实里丧失希望——
作为帝国的继承者,她将被迫送别很多很多的人,宋濂的折子、桂彦良的当面,都还算道了别,而更多的人,将不告而去。
当时蓝蔚还没有想到后面那个道理,先按下不表。
正月二十那天,谢祯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京,蓝蔚在她前面一站的地方,与上直卫指挥一路作前驱,后面的卫卒大概有五千,令旗清道仗鼓铜角一个不少,架势反正是不小。
忽而一个传令兵从后头奔马赶上,蓝蔚听得声音便慢下两步,那兵也不下马,一拱手道:“太女殿下传蓝佥事。”
指挥佥事这名字就是这点不好,太长,一会儿有人叫她“蓝指挥”,一会儿有人叫她“蓝佥事”,哪个都算不上错,就是不统一很麻烦。
蓝蔚回马的时候还有些小雀跃,看刚出京城地界,谢祯就叫自己过去,竟觉得殿下有点像那种离了家长的大学新生,一边是有点放飞,一边是着急忙慌地要找个同龄人鼓鼓底气,可爱极了。
可谢祯哪里是寻常年轻人,蓝蔚一到象辂前,就见着谢祯手里黑突突的细长圆筒被她单手一转,顶在了自己肩膀上。
蓝蔚瞬间一个踉跄往后跌去,倒是被在旁伺候的一水一把拉住,她才不至于坐在地上,谢祯在她摔下去的时候也想拉她,都从椅子上差不多站了起来,见她还有点惊魂未定,口气倒有些好笑:“我手上又没火,你怕什么?”
谢祯示意蓝蔚和一水上来,又让一水放下了帷幕点起来灯。
蓝蔚喘了两口气,才想到手铳毕竟不是现代的枪支,一扣扳机就丢了性命,还是要点燃引线才能发射的。自己的反应似乎太大了些,她看谢祯的脸,在灯火中已经逐渐没了之前的笑意,目光盯着手上的火铳,有一些复杂。
“殿下召臣来有何事?”蓝蔚终于定了神,问出来她一开始就该说的话。
“本来想让你教我用它,现在看来倒是我唐突了,抱歉。”
谢祯这二十年道过歉吗?
听到这句话,蓝蔚反而有些惶惶不安起来,尤其是她已经习惯谢祯那种只在自己面前“蓝蓝蓝蓝”叫得欢的少年习气,谢祯陡然在她面前摆出这样难以猜透的神情,让蓝蔚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发慌。
她又一次意识到,面前的谢祯毕竟是未来的帝国统治者,是她在现代一辈子也碰不上的高位,谢祯的一笔可以轻松改变三十人甚至天下人的生死。对君王的恐惧,突然而猛烈地到来。
“你竟然怕我。”谢祯的声音低低的,也许是顾忌车外的卫卒,或者说方才的道歉可能都只是说给外面人听的。
她的视线不落在蓝蔚身上,仍然看着火铳,但似乎不用看蓝蔚的神情她也能轻易洞悉对方的心理活动。
“最初你不是这样的,你明明无畏权位,你连他都不怕,为什么却不相信我了?”谢祯的声音有些飘忽,“是谁与你说我炮烙忠臣,还是你看到我滥杀无辜?你凭什么把我当夏桀隋炀?或者是无理无情的野兽?”
谢祯当然不是无理无情,甚至于蓝蔚感觉她的情感在压抑地爆发,自己被吓到也许本不是一件大事,但是宋濂和桂彦良的先后离开对她不能说是没有打击,她怕的是面前一个能不以卑位和平常心待她的人都没有了吧。
蓝蔚发觉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还在从谢祯的角度考虑甚至心疼她,反而不害怕自己下一秒会不会被拖出去砍了,但现在辩解自己不怕她是不是晚了?蓝蔚尴尬地沉默片刻,忽然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抱她。
声音响起的时候,蓝蔚竟然真的一上头,张开双臂就搂住了谢祯,她看到和自己仅半寸的谢祯的脸上,从低沉痛苦一下子转变到了惊愕,然后表情狰狞地把她推了出去。
“你逾矩了。”谢祯咬着牙根,眼睛都红了,蓝蔚还没反应过来她是生气还是怎样,她又道,“甲胄除了,重来。”
蓝蔚简直哭笑不得,但看自己一身铁家伙就冒冒失失地搂了纱袍红裳中单的谢祯,怕是要再用力能把谢祯疼死,真是有刺杀皇储之嫌。
谢祯一下令,一水就摘了蓝蔚的头盔,又扒掉了蓝蔚的对襟罩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女的,好像脱别人衣服这件事情毫不带给一水半点羞涩,顷刻后,蓝蔚就只剩下一件短袖袍了。
谢祯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来,然后也不用蓝蔚伸手,便双手环住她,把脑袋埋在她肩上。
网巾玉簪竖在蓝蔚眼前,她就闭上了眼睛,幻想着谢祯把眼泪滴在自己肩上这些言情场景,然后等她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脑袋反而歪在谢祯的肩膀上,再下一刻,谢祯就毫不留情地推走了她的脑袋,并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