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了自己的父亲。没有用任何凶器。
只是用手在步履蹒跚的男人后面那么一推,满身酒气的他便从楼梯上踩空,一命呜呼。生命真是脆弱,看着眼前来回走动悼念的众人,满脸泪水的她如此想着。
她知道痛失所爱是什么感觉,只要回忆起当年rourou被车撞死的模样,她就能完美扮演出一个因父亲离世而悲伤过度的女儿。更何况,没有人怀疑这会是一场谋杀。世界上的意外那么多,怎么可能会有谋杀发生在他们这个看上去无比正常的小家庭里呢。
一个月后,她便以Jing神受到巨大打击无力投身工作为由离开了公司,母亲倒是不赞同她这个举动,在她老旧的观念里,像她这样一无是处的大龄单身女人,没有父亲照拂,若是辞去了这份干了好几年的大企工作,在小镇上也找不到其他好活干了,养活自己是个大问题。
关山月不理会她的劝解,毅然离开了这个樊笼。
谋杀是一场意外。那天,她看着父亲满身酒气,肚大脑肥,眼皮浮肿眼圈红血丝一片,家中干净的白色瓷板上是他刚刚呕吐出来的秽物,臭味熏脑。这般模样,与外面那些肮脏腐朽的男人没什么区别,而血脉上的相连,让她更觉这种污秽恶心。
他是有口皆碑的好父亲。醉酒家暴也只打过母亲一人,每当她挡在母亲前面,他总能愤然停手。倒是她气愤推倒他时,缩躲在她身后的人反而一脸担心地说,会不会摔着他的头了。
着实可笑。
想起那个对她一贯色厉,对父亲却万分内荏的女人,她面容挂上几许讥讽。刺激舌头的可乐大口灌下,将余量倾洒在草木堆里,滋滋响声烧灼着她的心。她抬头仰望面前遮蔽了月色的萧索废弃大楼,真是厌倦啊,这为生计奔波劳累的日子,心无所依,惫赖懒散的性子,狗苟蝇营的人生有什么趣味。
这股倦怠之情淹没了她。
当从高空坠落时她后悔吗?害怕吗?
她忘了。
只有月色、远处自己开来的黑色轿车在静静看着那一滩血迹,也许要很久之后,才会有人发现,世界少了一个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睁开眼,旁边是树下摇着蒲扇的老人,这棵树和记忆里童年的那棵好像
你认错了没,偷东西是不对的,你乖乖跟爸爸妈妈认错。就可以走出这个圈了。关山月抬头看着眼前成熟了几十岁的父亲,恍然有种荒诞感,迎着烈日的抚照,她不由一个趔趄,稚嫩而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我错了。
哦,那应该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腾空而起,心脏一紧。原来是被父亲抱在了怀里。她不适,想挣扎,转念放弃了。
上去之后也要晓得跟妈妈认错,你要吃巧克力跟爸爸说就是了,还偷钱去请别人,这么小就偷钱,是跟谁学的。关山月看着瘦子版的父亲一张嘴哔哩吧啦地没个停,脑子里却想起后来那个大腹便便的胖爸爸。
她想起自己的手抵在父亲背后时的那种温热感,心下一个激灵。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日落月升,她在大院里晕晕乎乎过了一个月才接受自己没死的事实。
重生?穿越?还是平行时空?
她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只是倚在树干上喃喃自语:这是上天的惩罚还是奖赏?读档重来呵,可我并不想要。
然而找死就跟玩过山车一样,她试过一次不想再试一次了。
既来之,则安之。
好在一贯对她严苛到极点的母亲,这段时间倒没怎么对她动用刑罚。想想也是,她成人的灵魂寄居在小孩的身躯里,不会似从前那般玩心重弄得一身泥巴,也不会缠着他们当十万个为什么,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拿着书找个通风空荡的会议室窝着。干干净净,白白胖胖。找茬也找不到。
她爸爸的同事都开了眼了,纷纷笑道:你家的小魔王这是吃了多大的打,这段时间变了个人啊。
她家是双职工家庭,现在住的房子是父亲单位分配的,都在一个大院里,故自她会蹒跚走路时,她便是爸爸远近闻名的小尾巴,祸害了不少她爸爸的同事。
哎,还不是她妈妈,说棍棒底下孩子才能教好,上次打狠了,她现在都文静太多了。爸爸摇着头,似乎是不赞同打骂的教育方法,但他一向惧内,多数时间都是看着她被打得哭爹喊娘。
关山月撇了撇嘴,她可没闲心逗弄那一帮大老爷们,从头到脚的烟味,她现下在长身体,可不想吸二手烟长不高。
拿着纸和笔,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她开始跟着老师背单词。
上辈子她没有好好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过得浑浑噩噩。这辈子既然重来,好歹跟上大部队吧。
至于成为天才儿童?她还没有那么看不起别人、看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