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一动,舍了蜷在地面宛若熟虾的七玄盟主,身影微晃,下一瞬已出
现在堂里后进,但听箭镞破空声不绝于耳,沿老人倏隐复现的动线插满一列,直
到为未塌的屋顶所阻,铁箭再也射不入为止。
连奄奄一息的雪聂二人亦不能吸引儒服老者的注意,殷横野足下不停,迳由
堂底右侧的门廊,走入大院第三进。
骧公幽邸依山形而建,一院本就高过一院,到了这第三进走势一转,微没入
山背,从漱玉节的位置已看之不进,世上便再有第二柄玄母剑,也难射及。
在殷横野心中,始终不以为逄宫会与萧谏纸、耿照合作。
若有逄宫通风报信,萧谏纸何必走一趟覆笥山打草惊蛇,教自己提早发难,
沉沙谷内又岂能浑不设防,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简直毫无道理。
以龙蟠、数圣之智,联手须下不得这般臭棋。
如此一来,「刀魄防佛血」
一说仍可为真,逄宫翻遍经籍而得,萧谏纸的桉头功力也非泛泛,双方不约
而同查到了一处。
只恨耿家小子阴险狡诈,反过来利用刀魄催动龙息大阵,龙皇祭殿本在冷炉
谷内,掘出这点祖传棺材本来,也不算难以想像。
殷横野原以为在制造出幽邸附近生机灭绝的异象后,天佛血早应移往他处,
毕竟战阵无眼,难保不会有什么闪失,直到漱玉节适才情急之下,连射两箭为止。
射向两人之间的一箭,自是阻止他对盟主痛下杀手,但射在堂前的那一箭呢?漱玉节为何怕他往后进去?答桉只有一个。
天佛血仍在此间,只不过被那条尚未归还的碧鲮绡严密裹起,藏在这座慕容
私邸里的某处。
殷横野双手负后,好整以暇地行于三进院里的长廊,见廊间悬满长长的书画
挂轴,宛若旗招,头一幅题着「铁骨丹心终化烬,沉沙谷内丧忠良」
两行大字,绘的是百品堂焚燬,谈剑笏与他出招对峙的场面,字、画全都是
成骧公手笔,模彷得惟妙惟肖。
最难得的是:舒梦还实际上不可能画过这样的画,固然无从临摹起,绘制之
人却把舒氏的佈局、构图,乃至习惯于不起眼处画一两隻鸟雀松鼠等细节,学了
个十成十,若非殷横野本身就是书画一道的大行家,花费数十年的心血钻研,亦
精膺伪之术,怕要以为成骧公在数百年前早已预知此事,才秘密留下此图传世。
画中谈剑笏团袍官靴,迭掌而出,宛若天神,五官极具神韵,识者一望即知
,却被巧妙地重组微调,形象何止美化十倍?反之殷横野虽亦肖似,五官神情自
带一股妖异的夸大和扭曲,彷彿妖魔化人,又将破皮钻出,恶意宛然,不言可喻。
题诗之外,另有无数小楷绕图为注,几无余白,密密麻麻的错落排列既齐整
又婉媚,带有一股特别的韵致,亦深得骧公身骨精髓,写的是当日沉沙谷事,为
文风格亦是舒氏体。
殷横野一帧帧瞧将过去,每幅图说的都是自己不为人知的阴谋,能学百家字
到这等造诣的人,普天之下不脱单掌五指之数,显然是萧谏纸残废后,软禁中百
无聊赖,写以自慰;起初尚能扬起嘴角,讥讽堂堂龙蟠沦落如斯,只能以书画复
仇,末了越看面色越冷,挤不出一丝笑意。
于殷横野平生最自负的书画一道上,萧谏纸竟已远远抛下了他,不只学得像
,而是彻底通解了成骧公的书法绘画词章,在舒梦还没写过、画过、吟过的题材
里,咨意挥洒,无入而不自得;此非模彷,甚至不能说是致敬,而是与之对话,
双方平起平坐,得以跨越数百年的辰光,乃至阴阳生死之隔,激盪出灿烂的火花。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殷横野始终无法理解舒梦还这个人。
无法理解他的婉媚何以带着深沉,拘谨何以狂放大器,绝望之际何以能光明
疏朗……这人周身都是矛盾,比那些个纵情诗酒的骚客、指点江山的将帅都要难
懂得多,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殷横野拒绝承认自己才不如舒梦还,直到看见这片悬轴之海。
萧谏纸拥有的才华不在舒梦还之下,甚至理解了他,方能隐身在图画后嘲笑
自己——堂前六扇明间大开,挂着四条巨幅,排得密不透风,分别是欺骗玄犀轻
羽阁铸剑、策划妖刀阴谋、构陷狐异门,以及邬昙仙乡灭门血桉,都是殷横野秘
而不宣的恶举。
他冷笑拂袖:「好风吹落日,流水引长吟,五月披裘者,应知不取金。萧谏
纸啊萧谏纸,好死不如赖活,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