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老爷和老夫人始终没断了病……大夫人叫小的传话,说眼下她和二夫人都腾不开手,待得了空,再与顾侯夫人细细分说。”
明兰深深认为后个成语恕不合适,不过眼见人家情绪正爆发,不好提醒。
“……那群跳梁小丑,平日鬼祟行事,暗中勾连,还当自己多高明呢,殊不知当咱们皇上乃旷古……那个……不多见的明君,添上星宿下凡,对这些早就瞧得明明的。不过看在先帝的份上,想给圣德后和睿王母留些情面,谁知……”
明兰张了张嘴,又闭上。
京城戒严,盛老爹不得已待业两日,至今无法复工——官的情形大多如此;只能说,相比上回逆王作乱,重灾区转移了。
明兰对这个比喻感到绝望,扯动嘴角干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先前传下来的食谱。”钟鸣鼎食之家,连厨娘的手艺都是代代相传的,哪家不有几道压门面的独门菜,“姐姐若喜欢,赶明儿我使人抄几份送去。”
刘夫人穿着件半旧的赭石色暗金丝盘纹妆花褙,头上勒了条一指宽的暗红色细绒抹额,正中镶有一颗大珠,脸上抹着粉,鬓边插着小红花,活像新社会翻身致富的刘姥姥。
简单一封家书,大事没有,小事基本也没有,却是通篇辞藻华丽,押韵讲究,光是感叹时局不稳就一气用了个典故,连厨上大娘不能上街采买新鲜菜果,都要吟一句‘凌霄生乱灶君叹’的自编体打油诗。
刘夫人仿佛十分感动,“妹果然忠君爱国。”
明兰见那小厮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依旧措辞得当,规矩半点不乱,心下佩服郑大夫人的本事,叫绿枝抓了把铜钱赏他后,叫人送了出去。
鸡后开始检查长枫的功课,刚训到‘这回秋闱若还不中就要……’,狠话还没放出,外头开始大乱。
彼时明兰正在用早饭,顺嘴就招呼了一句,谁知刘夫人张口就说好,执起筷就吃。
当然是顾廷炜死了没侯府安全了没夫人那老妖婆完蛋了没啊啊啊——可惜不行!这是古代,她是朝廷钦封的一诰命夫人!
“…
刘夫人也非一味唠叨,吃完饭,抹嘴净手,不待明兰发问,她已十分自觉地说起来意:“昨儿半夜他爹回来,哟哟喂,身上都是血……哎哟,这个不说了,怕吓着妹……他爹吩咐了我好些话。叫我今儿来说个明白,好叫妹宽心,别愁坏了身……嗯,这个……从哪儿说起呢?我说妹,你最想先问啥呀。”
明兰忍着被酸倒的牙,插嘴道:“当真与圣德后睿王有关?”
“别介别介。”刘夫人连忙摆手,咧嘴笑道,“说实在的,家里老小都不惯京城的吃食,年前特特从蜀中请了个厨过来。我就那么一说,妹别往心里去……打小,老人就说,去人家家里,一定要多夸夸。”又自说自话的絮叨了半天。
明兰明白她的意思,越是多年缠绵病榻的老人家,越是少有急刻亡故,从病危到断气,多要拖上两日,两老前几日还没什么事,就此猝然过世,实在奇怪。
团哥儿原本眼睛睁着滚圆乌溜,怎么哄也不肯睡觉,结果明兰将信念给儿听,方读了一页半,小胖就耷拉下脑袋,昏昏欲睡。
感动完,为表示自己的政治觉悟也不遑多让,她开始给皇帝唱赞歌。
明兰惊得非同小可:“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她有心想问个究竟,可郑大夫人治家严厉,那小厮只是摇头,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郑家的消息姗姗来迟,直至掌灯时分方才得信——却是比国舅府遭贼的消息更糟糕。
那小厮哽咽道:“……我家老爷前日去了,今儿上午,老夫人也……也没了。”
明兰活活把话憋死在嗓眼里,干笑几声,道:“自然是皇上皇后现下安好否?我们做臣的,最惦记的就是这个了。”
“可不是?妹以为,是哪个吃了雄心豹胆的,敢假传圣旨骗大臣家眷进宫。”刘夫人抹抹干燥的眼眶,好像乡下哭丧队的主唱,“哎哟喂,我们皇上呀,那是多厚道的天,那圣德后,一不是皇上亲妈,二没有晋位过皇后,为着先帝爷的一句话,我们皇上是晨昏定省,千依顺,二十四孝,体贴入微呀……”
“得了,不指望你读书了,以后还是跟着你老练胸口碎大石罢。”明兰很认命的摸摸儿胖乎乎的小胳膊腿,小肚皮一起一伏,已然睡着了。
她似是心绪甚喜,边吃还边夸:“妹家里吃的就是考究,啧啧,这糯米羹熬得香哟……里头都搁了些啥呀,哎哟喂,妹生得俊,家里这油果炸得也俊……”
日内,连接两老都病故了?!
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明兰只恨自己想象力贫瘠,抱着枕头困惑了一夜,结果次日一早,就有人上门给她解惑来了。
崔妈妈目送人影消失在门口,才道:“夫人,这事儿不对呀,前几日咱们送酿了一冬的果酒去郑家,郑老爷和老夫人不还好好的么。老话说,细细扁担弯弯挑,这,这……”连续‘这’了几遍,也说不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