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喜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看姜淹用烤箱给他烤红薯,就觉得特别违和,姜淹要是不穿西装还好,他穿着正装干这种事,老让徐喜觉得心里别扭得像是股绳拧了起来,于是他也看不进去书,就让姜淹把西装外套脱了,结果姜淹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比不脱还违和,徐喜就又让他穿上,最后才发现是他脸的问题,一般长这种脸的人不会做烤红薯的差事,但是徐喜总不可能让姜淹把脸撕了,虽然他知道他要真这么说那个疯子也不是做不出来。
红薯的甜香四散在病房,然后弥漫到其他医生病人那里,大家都馋,能吃糖的不能吃糖的病人都跑来围观大律师烤红薯。徐喜到底吃不完,姜淹就像幼儿园老师发午点那样到处分发红薯,徐喜啃着自己的那个,听见他的主治医师跟姜淹抱怨道:
“你什么毛病?你个当律师的业务都拓展到烤红薯了?来我这儿看病呢还是野炊来了?”姜淹就说:“你就帮我解决了吧,上次那个医疗纠纷的案子我给你打,这次你不帮我我回去又得挨骂。”医生就偷偷看了看徐喜,又看了看姜淹,叹气道:
“我早知道你俩都不正常,但没想到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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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淹给徐喜办了出院手续,就要带他回家,徐喜甩开他的手,说你不是下午还要去看守所见犯人吗?你去吧,我自己去收拾我的东西,不用你帮。姜淹的目光黯然了,但是他再也没有不放手的理由,于是他摸出钥匙给了徐喜——猫咪头早就被他扔掉了,现在环扣上就只有两把光秃秃的钥匙。姜淹跟徐喜说他的身份证和手机都在书房上了锁的抽屉里,还有他的旧衣服。徐喜拿了钥匙就准备走,回头的时候看姜淹还在看他,于是他警告姜淹。
“再也别跟着我了,我也快要疯了。”
姜淹就只是默默看着他走掉,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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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喜开门回到姜淹的家,这里一切如故,但他望向二楼的阁楼的时候,还是感觉到心痛如窒息。他不敢再靠近那个没有窗户的黑色屋子,而是径直走到姜淹的书房里去拿小钥匙开抽屉的锁。抽屉拉开,里面确实全都是徐喜的东西,徐喜随便翻了翻看没什么遗漏的,就懒得一一校对,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梦魇似的地方,于是就把抽屉整个儿抽出来往书包里倒干净——书包是姜淹买给他的,其实徐喜本来打算拿装红薯的蛇皮袋子装他的东西的,但是姜淹知道他有这个打算后就把袋子扔了,说里面都是土块疙瘩,不干净有病菌,徐喜就忍不住想,到底是他活得太粗糙了,还是姜淹活得太细致像个公主一样?可惜糙汉是个弱势哑巴,有苦难言,而公主是个应该去Jing神病院却在社会上潜逃了几十年的疯子。
徐喜仔细检查了下他的东西没有什么遗漏,就拉好书包拉链绕到后门准备离开,他怕姜淹这个混蛋突然反悔从前门冲进来再次把他囚禁,所以他要走后门避开他,但是直到他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打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他看见鲜红的玫瑰花在花园里摇曳,这才想起来当时姜淹就是在这个地方抓住他的。
日光如此刺眼。徐喜感到分外恍惚。
房门背后的花园里,在明媚的阳光下,再也没有人温柔地浇灌着他心爱的玫瑰,所有玫瑰都是孤独终老。
他终于离开了为他Jing心打造的美丽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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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喜坐上回家的火车。他现在有了些积蓄——不是姜淹给的,姜淹想给的时候他又把他骂了一遍,于是姜淹就没敢给——积蓄是《失范行为》给的,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他不再想着求死的事情了。
徐喜即使有了点钱但他还是买了硬座。曾经是为了省钱希望在死前能吃顿好的,所以没有买卧铺的票,但是现在不买卧铺是怕一躺在长方形的小板子上就开始做梦,梦到的都是姜淹可怎么办,那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一车厢都装着学生娃和农民工,空气中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鲜香和烟味、身上的汗臭,与姜淹家时时刻刻氤氲弥漫的花香是不同的,徐喜走的时候,看到卧室里的百合全都枯死,水干得一滴不剩,但他也没有再去理会,因为再也不想踏入那个贴满他的肖像和小说纸的暧昧房间,再也不想。
徐喜感到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像是坐着火车往人生的起点开始走,而与姜淹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被远远地抛诸脑后,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再也不愿意回想起来。怕回想的时候自己又会痛苦难堪,会没出息地像个孩子一样流泪,更怕自己会因为临走前看到姜淹的眼神而动摇,那是恶魔扮成天使后最后的挣扎与悲鸣,是再次诱惑他吃禁果然后跌入深谷巨渊的蓄意勾引,是有毒的召唤。
徐喜记得朴成以前跟他说,他看人很准,形容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把里外两层特征都抓住了。徐喜曾开玩笑说朴成像个橘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种。他说姜淹像玻璃珠,给一束光就能折射出无数个漂亮的表面,但虽然美丽却又如玻璃一样脆弱而易碎,因为缺乏安全感和爱而产生变态般的控制欲。
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