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薄云翻着账本,心忽然飘得很远,想起他们两人的初识其实好不到哪里去,什么罗曼蒂克,都是哄人的东西。
彼时蔺薄云正在李老三的铺子里借住,每日在柜台上嗑嗑瓜子,也不和李老三说话,李老三叫他看铺子他便看,其余的什么也不管。小学徒见他长得漂亮,又穿旗袍,却不怎么说话,猜想他是个哑女,于是便心生怜悯,总是明里暗里地帮着他。
这小学徒都把心思写在脸上了,蔺薄云觉得好笑,但也没解释自己并非是小姐,也并非是哑巴。李老三也看出来了,但见着蔺薄云自己没解释,干脆也不说,只是在背后里跟他嘀咕。
“你就糊弄小张?”
“我哪儿糊弄他了?再说了,你告诉他不就成了吗。”蔺薄云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门口站着个人,一打眼便看见了被擦得雪亮的军靴,手指往门口一点,“哟,来人了,还不迎去啊?”
李老三不跟他扯了,忙说:“唉,四爷,您上回定下的旗袍,我叫人给您拿去!”一番话说完,麻溜地扯了小张跑上了楼,去拿那件长衫。
蔺薄云头也不抬,唇一张一合,一片瓜子皮就吐了出来。柏四爷在看他——但他总觉着,用“盯”这个字或许更合适些,那目光好灼热,仿佛在盯猎物似的。他不慌不忙,顶着那有些可怖的目光,把最后一小把瓜子嗑完了,这才抬起眼皮子,懒懒地看了柏四爷一眼。
这人的皮相生得是真好,鼻梁高挺,眼窝稍稍有些深,有双桃花眼,长眉薄唇。而他此刻抿着唇,看着有些凶,蔺薄云便觉得他是个不好相与的,遂踢了下高跟鞋,悄悄地瞥了他一眼,发觉这人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到了脚踝上。
看着也不像是个好色的啊。蔺薄云心说。他站起身,也要回屋里去,却被柏四爷出声喊住了,“是小姐,还是先生?”
蔺薄云便笑了。他拢了拢披肩,把碎发也拢到了耳后去,又坐了回去,翘起了二郎腿,偏不说话。
他是个双儿,喉结不显,只小小的,瞧不太出来,胸前也有一团小nai,看着就雌雄莫辨。他不知为什么,很不想跟着人对上眼,于是不说话,也别过脸去,不看柏四爷。
柏四爷也笑,瞧起来斯文英俊,“风流倜傥”这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他凑上前去,也不在意他到底是小姐或是先生,毫不忌讳地伸出了手,手指隔着白手套,抚上了他的脖颈,又划到了领口。
这动作实在是有些流氓了。蔺薄云把脸转了回来,正要开口,楼上却传来了脚步声,而柏四爷也在这时把手收了回去。他只好闭上嘴,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小张下了楼,手里拿着的大约是包好了的旗袍,见他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又看了眼笑容淡淡的柏四爷,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心里气愤,却又不敢说,只好把旗袍给了柏四爷身旁的警卫员,忙跑回楼上去了。
柏四爷看他,眸光沉沉,“是先生吧。”
蔺薄云垂下了眼帘,只说:“脏了四爷的眼,我这就走。”
自打被一家小报偷拍了旗袍照去,议论就没停下来过,而他也什么话都听过,早就不怕被人说恶心了。柏四爷估摸着也只是因为刚从战场上下来,没见过他,新奇罢了。
他又要走,红底儿的高跟鞋却不给面子,起来时没站稳,一个踉跄便崴了脚。柏四爷闷笑,他扶着柜台,重新站了起来,后边笼过来一条影子,柏四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他身边,绅士地朝他伸出手,将他扶稳了。然而还没等他道谢,就被这人给抱了起来,二话不说转头便走。
李老三这时才下了楼,正赶巧,见着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的行径。他看着柏四爷腰间的枪,又看看警卫员的那张冷脸,两股战战,哪儿敢惹这尊大佛,只好看着蔺薄云被抱进了车里,哭丧着个脸,活像是丢了十几条大黄鱼。
蔺薄云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强盗行径,却碍于柏四爷手里有枪,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给了自己一颗黑枣吃。脚踝那儿疼得厉害,他轻轻抽气,低头去看已经有些肿起来的脚踝,想要把鞋脱了,可动一下就疼得不行,只好先忍着。
柏四爷打上了车就沉默着,此时见他眉头紧皱,知道他是疼得厉害了,也不管别的,俯下身去,托着他的小腿,小心翼翼地将高跟鞋替他脱了下来。
“……谢谢四爷。”蔺薄云小声说。
柏四爷不搭理他,只是和开车的警卫员说:“往医院去。”
车一路开去了医院,柏四爷不和他搭话,他也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脚踝。他这模样去医院,又是跟着柏四爷的车,难免会害得人被议论,几番犹豫,他说:“四爷,快到医院了,把我放下去吧。”
这话不知怎么的,像刺到了柏四爷似的。只听他冷笑了声,哪有方才在福裁铺那副斯文的模样,指着他的脚踝说:“肿成这样,瘸着走去医院吗?”
他登时红了耳根子,语气却依旧平淡:“我在四九城没什么好名声,自个儿也不在意,但我要是从您的车上下去了,闲话就停不下来了。您到底是个军官,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