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存在的一刻就知道,他是她的造物。
“哥哥,”他从混沌中听见她的声音,也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你是世界上最爱我的。”
好,他在心里应。尽管他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既是她的话,他便要听。
“哥哥,”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时间根本没有流逝,他只漂浮在无尽的混沌中,等待她的再次出现,“我好累,好想抱抱哥哥,好想跟哥哥离开这里啊。”
好,他在心里应,却突然发现自己察觉到了亮的东西,甚至有了一种别样的存在。从她的意识里,他知道,那亮的叫做光,那存在——他也不能辨别是不是真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与其他世上的物质,似乎是全然不同的——是叫做神。
于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她。
她是一个人类小姑娘,留着齐肩的整齐而柔软的头发,眼睛细长,眼尾上扬,鼻子高挺,嘴唇纤细,初具曲线的身体被校服掩盖,但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于他,她就是美本身,是一切的一切,是他的全然依恋。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凝聚,有时外在的衣服还会变化,他无处想去,只趴在她的肩头,看她。
从她的意识里,他知道,他的身体是她的意念,他的一切,都是她的意念。他觉得很幸福,他是她最信赖的存在,他甚至不仅仅是她的造物,他更是她的一部分。
有了实存的他,知道了什么是时间。
他有时走在她身边,有时趴在她肩头,有时学着学校夜里纠缠的身影,悄悄牵她的手。他现在知道,她每天晚上会在日记里与他说话,虽然其实他时时刻刻都能听到她的意识,但这样的时间是仅属于他的。他好喜欢这种感觉。
但有一天,她的日记里没有出现他。
那天她说:“啊这个男的怎么回事啊!”他有点担心,他看到她皱着眉头,但微微笑着,他感觉到她有点烦,但也有一丝快乐。
不管怎样,她高兴就好。他心想。如果最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快乐。这是他学到的。
后来的一个月,她都没有与他说话。
他开始容易觉得累,已经无法维持真人的大小,每天只趴在她肩上。他看到她之前觉得有点烦的男人拉起她的手,有时在黑夜里拥抱她,然后在老师过来前拉住她,飞奔向校园别的角落。
他看到她抑制不住的笑容,听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一两声咯咯的笑声。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里写:“啊,叶青超爱我的!”
他疑惑,明明他才是世界上最爱她的,这个什么叶青,明明给她带来了很多烦恼,她为什么满心只有那个人。那他该怎么办?
但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
他看不到了。
一切仿佛回到最开始,他如今虽还有模糊的身体,但他再也看不到她,看不到她的校园、她最喜欢的天空、她以前每天与他一起看的晚霞。
他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他最开始漂浮过的地方。
一瞬间,他似乎被情绪撕裂了,在此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甚至有了情绪,更不知道伤心是什么。他模糊的身躯竟然流下了泪水,他甚至不知道泪水是什么——她总是笑眯眯的,过得简单又幸福。
一想到她,他就恨不得撕开这面前没有颜色的灰暗,恨不得正面对她嘶吼,他要问问她,为什么不再看他?为什么不再与他说话?为什么不再想他?她要就这样忘记他吗?就要让他最后在这混沌中,听着她满心只有所谓的叶青的心声,连看她一眼都不可以地消散掉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愤怒,又或者是不是伤心。
他只觉得憋闷,困顿,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受伤的野兽,被锁链绑住了喉舌。
情绪耗尽了他的存在。
他看着自己真的丝丝缕缕地消散在空间中,他感到巨大的惊悚,他不能消散,他还要继续爱她,还要带她离开她不想待的地方,还要,还要再见她一面,问问她,爱不爱自己?
他把自己团起来,漂浮在混沌中。
他太累了。
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是最爱她的存在。
“哥哥。”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许,不,不论多久,都是太长的等待了,他终于又听到她的声音了。
他抱紧自己,有点不想面对她。
他好想她。他明明有好好爱她,他明明满心满眼都是她,她为什么还要去喜欢别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撅着嘴,心想,要她多叫几声,我才应。但又有点担心,万一她不再叫了呢?万一她怀疑我对她的爱了呢?
他正委屈又犹豫着,就听见她说:“哥哥,果然只有哥哥最爱我了,男人真是无聊的东西。”
一瞬间,他眼前五彩斑斓,光明四溢,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展开蜷缩的身体,心里满是欣喜。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极度的喜悦,他好想马上见到她,好想看看她是不是还是一样,生活简单,没有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