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一年转瞬即逝。
季明羡曾时常担忧着他和景子轲会活不过明天,尤其是刚到狄戎的那段日子,却没想到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已经熬过了三百六十五天。
从很早开始,景子轲就不知道在哪弄来了一些兵书,在闲暇打发时间之余,季明羡最喜欢的,就是听景子轲对书里的见解。
每每这个时候,景子轲的形象都会在他心底尤为地发大。
也只有在那一刻,季明羡才会将景子轲瘦削孱弱的体魄与赫赫有名的京都景家联系在一起。
那是天生该鲜衣怒马地活在战场上驰骋指挥的将才,而不是屈居人下只能草木皆兵的玩物恃宠,这对景子轲而言,是最大的惋惜。
可每每谈到这时,景子轲都不甚在意。
先不说他当初被狄戎王的那两脚踹废之后,身体一直没能好全,已经伤了根本。
就算是论他最年少气盛的时候,整个景家,都是在把他往“文官”的方向培养的。
按景子轲父亲的话来讲,就是景家香火八代,绝不能在景子轲的手里断绝。
因为景家在战场上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甚至到了无法传承香火的地步。
可见当时的景家,将景子轲这唯一的独苗保护得有多好,就连整个景家都覆灭了,景子轲也依旧安然无恙,是的的确确下了血本的。
但无论景家如何呕心沥血,都无法泯灭景子轲在军事理论上的天赋。
那一点即通的悟性和对战场上不同层次的看法,是如今尚还年幼的季明羡所望尘莫及和自愧不如的。
和景子轲比起来,季明羡这种皇宫之中不受重视的皇子无疑是在这种军事方面一窍不通。
但所幸年纪尚小,又有着一种天生适合军队的狠劲和随机应变能力,也难怪在景子轲多年频繁悉心的教导下,能让他慢慢领悟,从而在今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而随着这些书籍越来越多,来来往往都是眼线之下,自然也瞒不了单肜多久。
突如其来的一记登门,好巧不巧地便撞上了景子轲和季明羡对兵书的交流指导,连收都收不及。
单肜进门,轻易地便拾起景子轲手里握着的一本,那上面所批注的“骄兵必败”十分夺目,令得骄傲的狄戎王嗤笑一声,便将手里的垃圾随意一丢,差点击中了景子轲的额头。
书本扬起的灰尘使得景子轲忍不住咳嗽一番。
当初单肜那两脚踹废的,的的确确算是他整个身体的命脉了。
“怎么?将军世家的后裔来教前朝皇子怎么读兵书,你们是想造反吗?”单肜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双手撑在景子轲面前的桌子之上,冷嘲,“你们整个景家都没了,光靠你,能有什么气数?”
“还不如想点法子来让本王高兴高兴,说不定有生之年,我还能放你们回中原看看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单肜好整以暇地来回踱步,眼神在看向季明羡时,也是说不出的轻视和好笑。
这让季明羡时时刻刻觉得,他的一切挣扎努力,在单肜眼里都像是无理取闹的孩童,无论蹦腾得有多厉害,都不过是大人眼中一拍即散的玩意儿,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你们景家好歹也和我们狄戎在战场上相遇都有一百来年了,到了最后兵临城下的时候,还不是四处逃窜,弃城自保,一群懦夫!”
那最后几个字被单肜故意拉得很长很长,其中的讽刺和嘲弄语气,可不要太明显。
季明羡还未开口反驳,却是素来隐忍的景子轲率先开口——
“四处逃窜,不过是我们景家要尽最后一份力撤离群众;弃城自保,也不过是在撤离群众后要留得青山卷土重来;在所有的事都完毕之后,整个景家,上至将军下士、下至妇孺残兵,无一例外,全部殉国,以死明志。”
“我景家一族…”
“满—门—忠—烈!”
“砰”的一声,桌子直接被掀起的冲劲让整个安静的房间更加压抑。
“那又如何?!”被戳穿的狄戎王恼羞成怒,极力地用声嘶力竭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卑劣。
“到最后,你们满门忠烈的景家,后裔不还是得在本王的身下辗转承欢?!连你们整个景家都是本王的手下败将,还奢望你们大献能起死回生?!”
边说,单肜还不忘将原本就落在地上的堆积书籍重重一踹,粗糙的纸页满屋皆是。
而接下来的一切,就不是季明羡能够控制的了。
在景子轲的眼刀提醒下,季明羡咬牙站起,径直出门。
他的速度很快;
仿佛再慢上那么一秒钟,就会忍不住折返和单肜拼个你死我活。
这种事情他在这一年间并没有少做。
可在没有一次成功的情况下,给景子轲造成的,只会是更加羞辱难堪的待遇。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季明羡就直接沿门倒地。
里面响起的噼里啪啦和痛呼呻咛都像是一场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