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甲一根手指使劲儿戳着他的脑门:“禀禀禀,禀你个头!”
“长安,我回来了,你最近怎么样,手心出汗还厉害吗?”她拉过小皇帝,习惯性的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姐姐!姐姐!”十五岁的小皇帝,其实只比李醉小一岁,但无论是瘦弱的身形,还是永远哆哆嗦嗦的样子,他还是那个脆弱但能为她拿起剑来的孩子。
己的曾经,父亲被曾经最信赖的“太子师兄”诛杀,三个哥哥在诏狱中受尽酷刑,三朝名门一朝破败树倒猢狲散,眼看着为父亲说话的弟子们被打包贬黜出境,一帆风顺长到十六岁的晁大小姐第一次感觉到了活着的无奈,倘若陪父亲一起死去,倒也是全了这段亲缘情分,但她却不能。后来忽的一天,父亲又变回了忠义的太傅,哥哥们却已经荒废了年华,破败了身体,更破败的是对皇室的希望。皇室虽然剿灭了三王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却在读书人里落下了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名声,所以,太子师兄又把晁家抬出来了。可惜哥哥们宁可永不再做读书人,也不能再侍奉杀父仇人,而自己,就成了唯一绑住天下读书人和朝廷的绳子,工具罢了。赐婚,成婚,生女,她完成了一个工具的职责,让那曾经把天真浪漫的她捧在手心的太子师兄亲眼看看她怎样一天天的变成一个目光呆滞,迷信教宗,默言寡语的蠢物!他眼睛里的伤痛是真的,所以她才快活!既然无力报仇,能够设法看着仇人难受,多么快活的事儿!多年前的甜言蜜语,此时想起来如此好笑,活着,用自己痛苦的活,带给仇人活着的痛苦,这是她唯一能为晁家,为自己的冤屈做的。
小皇帝一如既往的派来了他的步辇,李醉坐在里面,遥望步步逼近的重重深宫,这世间,至亲至近之人只有母亲和小堂弟了,不,还有崔姐姐。
只是,她没想到,仇人竟然没活多久,死了。李士钊死了,白色的丧仪覆盖了京都,她却不再快活,一点也没了,只是深深地疲惫,既然不能再复仇,不如早点死去吧,这朽木一般的自己早该投入炉火,化成灰烬。直到陪嫁的阿星冲进家庙,一把推醒她,小姐,小姐你醒醒,求你去救救小小姐吧,那是你的女儿啊,他们要害她!小姐!
小皇帝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向她撒娇诉苦,师父的课业太多,厨房的饭菜太淡,宫里的云彩不好看,而是抬头,颤抖的声音却大声的喊:“阿甲,去请太医,我头疼!带这几个人都去,我不想见他们!”
长安很少一连气说这么多字,此时他的手竟然不再颤抖,抓的李醉的胳膊生疼。
是啊,除了仇人,我还有一个女儿,那个用名字镌刻李家罪责的,女儿。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不爱这个孩子,她让我觉得,我背叛了我的父亲,踏着他的献血,不,踏着晁家世代的英明获得了这荣华富贵。从生下来,起了那么个恶毒的名字,我便在逃避她的存在,隔着庙门的每旬请安,年节时尽可能不见面,三哥写过一封信给我,只写了“亲亲”二字,我知道,他希望我亲近唯一的至亲,但我不敢,只是想着等她长大成人吧,就把仇人补偿给我的滔天财富嫁妆传给她,补偿她,却没想到,她活不到长大成人了。
殿门关上,一片安静,小皇帝突然一把拉住李醉的胳膊:“姐姐,你快逃,快逃走!他们要让你替我去教宗吹角山修行,一辈子!你快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李醉一阵冷笑,呵,算计生不算,还得算计死,真是好谋算!李醉的伤注定她活不过十八岁,也就是修行两年就得死在吹角山,这样皇室就多了一个避免体弱皇帝去修行的理由,你看连郡主都死在你们那了,皇帝贵重,肯定不能再出风险。
“唉,咱们,毕竟是陛下的随从,心里得有陛下。”
“是”“是”
“嗯!”
这晚,李醉终于沉沉的睡去,多年以来,每晚夜深之时,元气在体内周转奔腾,后背的疼一点一点的吞噬着少年人眼里的光彩,她就这样生生的熬着一夜又一夜,仿佛睡着了一般,不声不响,巨痛滔天。但这晚,淡淡的桂花香弥漫,是母亲身上的,竟然不那么痛了,竟然真的睡熟了。
第二天天刚亮,外面传来传值太监阿甲熟悉的声音:“陛下口谕,请珈蓝郡主入宫。”
后来,我抢回了女儿,虽然还剩半条命,但还活着;乖巧的药童给她下了遮盖记忆的药,也好,不要像我一样活在仇恨里。我毁了本打算自尽用的毒药,是啊,好好活着,虽不是个称职的好母亲,虽然我的孩子已经难以活到长大成人,但从此以后的每一天,她活着,我就活着。
“长安,别急,慢慢说,是太后和贤德王谋划着让我去教宗,代替你修行对吧?”
八十一声正道鼓,每一锤都是对李家的愤恨!晁家世代忠心耿耿,老父的脑袋给你们拖延时机,女儿的婚事给你们重塑朝堂,外孙的命还要这样糟蹋吗,李家,我要你们你们断子绝孙,宗庙不安!
阿甲一愣,很快明白这是皇帝有私话要跟郡主说,他们何必碍眼,匆忙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小太监问:“哥哥,咱们要回禀太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