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明今天下午有课,在大院吃过午饭,就坐公交车赶到学校去了。他刚下车,准备进校,一个人就走了上来。
柳文昊提着一双最新款的鞋,说:“明明,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们学校我进不去,我也不知道你的专业,听说你们男孩子都喜欢鞋,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双,鞋码也不知道对不对,你回去试试,不行可以换。”
柳明明看了一眼那鞋的牌子,价值四位数,学校里的富二代人手一双。他也羡慕过,但是他没钱,穿着鞋都不是牌子,后来去大院上班有钱了,也舍不得花。
现在他对那双鞋提不起半点兴趣,冷冷的说:“我要去上课了。”
“明明,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看这样,咱们有时间吃个饭,咱们爷俩好好聊一聊。”
柳明明话都没听完,就往前走:“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走到一半,柳明明忽又想起王清河的话,珍惜眼前人。他转过身:“如果真的想吃饭,就等我一会儿,我只上两节课。”
柳明明清晰的看见,听完他的话后,柳文昊的脸从黯淡无光到神采奕奕,他提着鞋,又要送上来。
柳明明退后一步,将柳文昊的局促和失望看在眼里。正逢一阵风吹过,掀起柳文昊的头发,花花白白的银发就暴露在他眼前,今天是晴天,柳文昊没打伞,不知道在校外等了多久,脸上全是汗珠,滚过脸上的沟壑,一粒粒掉在地上。
这个人抛弃了自己和母亲,但此时此刻,柳明明的心却有些刺痛:“你找个咖啡店等我,那里凉快。”
“万一你找不到我呢。”柳文昊着急的问。
柳明明看得出来,柳文昊是真的害怕他找不到自己,他耐着性子,指了一个咖啡店:“就去那里,”柳明明停顿片刻,报复心突然作祟,说:“只要你不乱跑,我就找得到你。”
这句话显然刺痛了柳文昊,中年男人脸上全是羞愧自责,他老母鸡似的连连点头:“对对,只要我不乱跑,你就找到我,明明,你快进去吧,上课别迟到了。”
柳明明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了,他张口想道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下课后,柳明明原本以为柳文昊会走的,他也就是象征性的过去看看。没想到那个中年男人还坐在咖啡厅里,旁边放着鞋盒,面前放着杯最便宜的咖啡,没喝几口。他的背很佝偻,仿佛是蜷缩在松软的沙发里,柳明明一眼望去,还看见了他后脑勺那片光秃秃的皮肤。
爸字在嘴边打转,又被咽了下去,柳明明收起眼里的动容,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坐下来。
不能原谅,起码不能这么快原谅,不为自己,为了他劳累半生的母亲。
“明明,你来了。”柳文昊原本在发呆,表情沧桑,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见柳明明来了,脸上都堆起温和的笑意,褶子挤在一起,每一条,都写满了作为父亲的不易。
“要喝什么,随便点。”柳文昊拿出菜单,递给柳明明。
柳明明没接,冷漠的说:“你想说什么?”
“不想喝东西?那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边吃边说。”
“我走了。”
“对不起,明明,是我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那天在医院我没说清楚,现在我再说一遍。我没想到会是这个后果,后来我去了外地,找了一份做苦力的工作,等我攒够了钱回去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了,我问周围的邻居,他们都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没钱还债,他们就把家里都搬空了,还说拿不出钱的话,就要割我的肾,说能卖好几十万。我妈担心那群亡命之徒真的会这么做,连夜带着我离开了,谁也没告诉。”柳明明说着,童年那段最困难的时光在眼前划过,他其实没什么感觉,最痛心的,大概只有父亲不再身边。
“我到处找你们,都找不到,只能又回到工作的地方,这多年来,我积攒了一些小钱,明明,爸爸终于找到你了,带爸爸去找你母亲吧,让我好好的补偿你们。”柳文昊说着,眼角闪着泪光。
柳明明有些鼻酸:“她已经死了,在我上高三的时候。”
如五雷轰顶,柳文昊怔愣片刻,趴在桌子上无声抽泣。很少见一个中年男人哭得这么伤心,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柳明明沉默了很久,终于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爸,不要哭了。”
柳文昊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泪眼婆娑的问:“你叫我什么?”
柳明明擦去眼角的泪:“爸。”
柳明明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父亲在逃亡路上被那群放高利贷的人抓到,卸去手脚后,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黯然死去。既然父亲还活着,既然他们分别了十几年又再次相遇,曾经的怨恨和不解可以先放下,珍惜眼前人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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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灵堂。
曾经的巫族大祭司死了,前来吊唁的人林林总总,从早到晚就没断过。金隶穿着黑色西装,胸口别着一朵素白的纸花,在灵堂前站了整整一天,对到来的人表示相同的感谢和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