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云裹挟着风声远走,遮天蔽日的砂砾乖顺落地。艳阳驱散厚重铅云,浅金色的光芒轻柔撒在石上安睡的女子身上。
沧沥手指轻柔抚过她脸颊,缓缓站起身来。
千万年前的蘅天鸟语花香,美若仙境,而今满目荒凉,寸草不生。这样漫长的时光足够三界重构,沧海桑田。一切都在变化,或许此身归为尘埃,在今后的某个合适时间再次与她相遇之时,他会成为她的选择。
三道结界在他手下轻颤,好似在欢迎这个消失已久的主人。沧沥眸光微黯,握指成拳间三道结界已化作光点散去。
听闻雾屿山风光正好,想来那里,她一定很是喜欢吧。
“临走前我本想去见你一面,不曾想你倒是先来了。”
不知在结界之外站了多久的庭彦沉默地看着他,只觉得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被瓦解了。
即便已经猜测到真相,可真正看到这张脸的瞬间他才终于确信,感情之中没有所谓侥幸。这就是她藏在心中,烙在眼底的模样。
“沧沥。”庭彦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沧沥微怔:“我此前应该从未见过你才是,庭彦君。”
自是未曾见过的,前世的他不过草芥一般微不足道的凡人,又如何能够认得这样一个轻松抵挡十道天雷的神仙大拿。
“璨兮。”庭彦吐出这个久远而苦涩的名字,对面的沧沥眸色微深。
但也不过刹那,他便瞬间明白过来:“想来她离开篦月山后,便遇见了你。只是我未曾想到,现如今的三界除了我与离垢外,竟还有人记得前世的事,记得璨兮。”
“若可以,我也不想记起前世,若我与她只有今生来世,我或许会比现在幸福千倍万倍。可既是知道了,便不该逃避,无论是我,还是你。”庭彦走近,平伸过来的手心中闪动着一点微芒,“这是我与她前往天山一处秘境之时取回的记忆,但与其说这记忆是我的,倒不如说是本该属于你的。”
沧沥目光落在他掌心:“我的?”
“我盼你理解我的不甘,更盼你在看完这些后,体谅她的苦痛挣扎。”庭彦屈指,那微芒瞬间没入沧沥眉心,消失不见了。
庭彦衣袖微动,将昏睡过去的沧沥安置在一旁,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我真情愿自己糊涂些,蠢笨些,自私些,可是这段过往找上我,便足以证明因缘宿命的执着与可怕。我明知她对这份感情已然生出悔意,又怎敢若无其事地死守这份幻梦。我早该醒了,不是吗?”
沧沥就这样进入了这段回忆。他本可以避开,可是那十道天雷叫他刚苏醒的神魂吃了不少苦头,他一时不觉,竟就这样进来了。
阳春三月,细雨朦胧,嫩柳张扬着新绿在斜风中飘荡,一艘小船晃晃悠悠靠了岸,明艳动人的姑娘撑伞下船,却被风风火火抢着上船的少年猛地撞掉了伞。
沧沥目光半点舍不得自她身上移开。他看到她冷冽如霜的眉眼在抬头望见少年之时化作惊愕与无措,他清晰地听见她无声唤出他名字“沧沥”。
少年转身,稍显稚嫩的面庞落入他眼帘之时,他浑身都僵住了。
似乎在那一瞬间,他见到了自己久远的少年模样。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人会说这本该是属于他的回忆。
他就这样,身不由己地跟随着这记忆遍游人界风光,一点点地读懂她的苦痛挣扎,最后沉默地见证她前世的最后一瞬。
她离开后的时光,在千万年后,竟以这种方式在他面前被揭开。
他以为她想要的是自由,却不料从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是他一句挽留。他未能读懂她小心翼翼的试探,曲解了她的一颗真心,叫她众叛亲离地成了人界的一缕游魂。若非遇见闻冼,得他相伴左右,她不知还要漫无目的地游荡多久。
石上女子好梦正酣,纵使她满脸皆是刺眼血污,但这样平静安恬的睡容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庭彦心中酸楚一片,面上却绽出笑容,他缓缓蹲下,翻手自她身上取出那根未被使用过的共生绳。
“我早该知道的,宿命往往固执得可怕,容不得我趁虚钻营。你与他前缘未结,又何来的今生许我?”他目光温柔地凝望着她,手指紧紧握住那根红绳,“只是这次我替你留住了他,往后你再不必无依漂泊了。如此,前世欠你的便该还尽了。若有来生,你我互不相欠之时,再相遇,你可否给我一次执手相伴的机会呢?”
他垂首,猝然落下一滴泪来。
“薙芳,再见。”
***
薙芳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又回到了篦月山,从父亲身后莽莽撞撞地冲出去,抱着那人大腿,nai声nai气地唤他一声“妖尊大人”。只是这次,母亲再没有出声斥责,父亲也弯眼笑看过来。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抬头再看那人时,被他一把抱入怀中,鼻尖仍嗅得到那清远的落梅幽香。
“芳芳。”她听见那人含笑唤她,一时之间竟恍惚起来。
她明明唤做璨兮,这人怎地喊起旁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