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去摘了一筐荔枝。这个点里面人已经不多了,至少没有人在摘荔枝,甚至——也许他们就这么偷偷跑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不过他们还是付了账,然后再走回去。他们坐在一楼人去楼空的大厅,去冰柜里给自己找了两罐啤酒,就着荔枝干杯。
“为什么我们不能把一个作品当作作品来欣赏呢?”安也问路岩。
路岩想了一想:“之前看过一本书,说一个人是带着善意还是带着恶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其实并不难区分。”
路岩还在思考着一个委婉的说法,可是安也已经把话接过去了:“他们并不在意真相是什么,我是死是活和他们也没有关系,打到了就狂欢,打死了就庆祝而已。”
路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觉得安也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嘲讽,和他印象里的安也并不相同,却是同样迷人。
路岩说:“他们中很多人甚至都不是你的读者,与其说是被煽动了,不如说他们终于找到个发泄口了。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他们做了什么。”
安也笑了笑。他也没有很在意啊,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一定要讨一个公道,只是来散散心而已。他自顾自地喝路岩碰了碰杯,喝了口啤酒,好难喝啊。
而路岩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恶意中的一员,他看到那些人对安也的侮辱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蛆虫怎么不去死呢?活着污染空气死了污染土地,这些人估计挺适合火化的。
他们安静了一段时间。
“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安也突然问,问出口又觉得没必要,“算了,这问题挺难回答的吧。”他话语一顿,“我有时好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路岩把构思了一半的回答吞回去:“那就去吧。”
“去不了的。”安也笑笑,“那太寂寞了,我挺受不了的。”
路岩说:“那还真看不出来。”
“我也觉得很意外。我特别害怕聚会分离的那个瞬间,特别害怕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就算只是出家门买个菜,或者买完菜离开超市,也并不喜欢一个人。前几天我从超市出来,保安和我聊了两句,我走的时候突然就觉得——很……”这个词不容易说出来,安也慢慢说服自己,“很孤独。”
他有时走在街上,四周都是人海,风从四面八方来,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时,就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呢?
他说完,却并没有觉得解脱了。
“然后又和受虐狂一样,我享受去做这些事情,尤其是旅游,或者独处。独处是我的灵感来源,我需要这种负面的情绪,孤独,不甘心,怨恨之类的。说到这个,我有时觉得我本性里是个话痨啊,喜欢画画,都只不过是现实中没办法抒发的说话欲望在逼着我画。”安也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路岩点点头:“画也是一种说话方式。”
安也说:“是啊。”
过了一会儿,安也问:“可是人怎么能这么矛盾呢?”
路岩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然后有一阵沉默,安也说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路岩说注意安全。安也就走出去了。走也没走远,安也略微有点路痴,在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随便乱走让他没有安全感。
天气还是很热,汗从额头流进眼睛里,被安也用手背抹去。
他经历过很多失败,与家庭和解的失败,尝试着接受考试的失败,友情的失败、和唐止的彻彻底底的失败,然后是爱情,他已经很努力了,可依然是失败,他失去了他的爱情。他唯一未失败的画画,也快失败了,也许这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没法完全抛弃现实的枷锁而投入艺术的怀抱,七情六欲哪一样他都长在了心里。
可是怎么办呢?
怎么办啊?
他在路边石阶上坐了会儿,脚边有树枝、叶子、沙、泥、虫子、还有废纸。他觉得自己就像这张废纸。不过不能再坐下去了,一个人的时候容易沉入本心,那些漂浮在上方的虚假快乐就不起作用了。他拿起手机仰头拍了张夜空,就走了回去。
路岩还在一楼坐着,擦桌子的阿姨们几乎全部不见了,一楼的灯也几乎都关了,只剩下路岩头上有几盏。路岩在很投入地在手机上打字,安也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安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其实是柠檬水,但是柠檬基本已经没有味道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也有些走神。
不过路岩突然问他:“怎么了?回来很久了吗?”
安也看见他手上的事都停下了:“没有,刚回。什么怎么了?”
路岩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着安也温声问:“怎么叹气了?”
安也朝他晃了晃水杯:“没味了啊。”说着就给自己换了一罐啤酒,拿到手上突然又不是很想喝。
两人一直聊一直聊,生活这么枯燥没什么可聊的,可生活又这么可聊,不然他们为什么聊了一整晚?
到最后,安也和路岩干杯:“新的一天到了,晚安。”
“晚安,好梦。”路岩说,“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