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的脚步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尹小运收回视线,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还是很陌生。自从被赶出了神之国度,望月族就必须遭遇远离故土的命运,他们很难适应人类的生活,也很难适应主神扔下来的这些残次□□,太快的衰老,太脆弱,太多情,千年以来,老鬼们发现他们一届一届的君王变得越来越像人类,开始留恋一些短暂泡沫之物。
尹小运很想告诉周慕,其实他算不上正统的君王,只不过是老鬼们的棋子,上一届君主因为爱上了饮酒选择抛弃灵魂,把意识赋予了□□,老鬼们痛下杀手,以儆效尤,临时推举下阶流民尹小运为新的国王,没有其他的原因,因为尹小运在这一路旅程中显得无情,心中只有故土乐园这一个目标。
是吗?尹小运想,他真的只想回到故土乐园吗?
也许最开始的确如此,但是成为国王后,为了在人间行走,给族人寻找临时安置地,他有权更换诸多年轻的躯体,火热的心、不顾一切的恋情、千万缕生之渴望在他的意识里叫嚣,哦,原来被神灵抛弃的□□凡胎,还可以这样生动。
尹小运对周慕也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他是很难有的,周慕于他而言不过万千蝼蚁中的一个点,他只是累了,只是不想再听见回荡在耳边的渴望,这会让他觉得悲伤,仿若秋霜肃杀,把他那点盼望故土之心斩得片甲不留。
主神说,人类的世界都是缺陷,没有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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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春礼宴假面舞剧的剧本由鸽城的□□长所写,按照传统,演员们都是14以下的官员的孩子——这称得上一种垄断和霸权,直至战后,假面舞剧变成各阶层的人们所钟爱的艺术形式。今年的情况特殊,由于局势紧张,大多数孩子都待在本城的安全堡垒里,所以并没有以往的选拔过程,周慕顺利拿到了一个角色,尹小运本没有参演资格,但的确小演员不够,而他的面相和气质都太好了,如果不参演,就太浪费。
尹小运没有拒绝,以为自己见多识广,稍微敷衍就能应付过去,但是他低估了周慕对于表演的热忱——早上六点半,周慕已经敲响了他的房门,他的起床气都吓不走这个一心只想表演的小孩。
千年岁月,失去故土,和睡眠相比算什么。
望月族最后一任族长晚上偷偷收拾行李,老鬼们齐刷刷站在房间里以为自己的族长开了窍,终于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十分钟后,周慕拿着剧本冲进来,拽着尹小运的手问:“小运,你说这句台词怎么念比较好啊?”
——可你曾对着沙漠幻神许下诺言
要踏遍岛屿的每一个角落
那双眼睛闪耀着,星星一般,疯狂的火屑灼烧着心,即将来临的战火消息和他隔着一层纱,纱之后,火势燎原。
尹小运明白了,周慕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运转,表演,不过他自己的假面而已。
真有趣,尹小运想,这是他自身,乃至于自己的族人不曾考虑过的道路,也是主神们没有考虑过的道路。主神宣称自己不可能被欺瞒,是吗?
尹小运笑了笑,如果他非要在地上建立自己的乐园又如何呢?如果他把主神的惩罚与驱逐踩在脚下会如何呢?
对,尹小运心想,愿望岛本来就是这个星球的终点了,他其实无处可逃,那么就把这个地方变成起点吧,旁观蝼蚁的战争太久,他也想试试自己建造王国的滋味。
“我觉得你现在读得就很好。”
美丽的蛇笑着,明明是自己想去吃智慧的果实,最后却推给了那对交心之人——
“‘高超的医术面对死神只有恐惧,就像我们踏在柳叶刀上的爱情’,你说这句台词的时候,会不自觉把重音落在‘柳叶刀’上,说不定小慕适合成为医生呢。”
☆、第36章
月亮开始落下去了,东边的天空逐渐显露出苍白色,远山的轮廓被笼在雾气中,若有如无。他们现在位于中央城的北部,辛看见的山属于碎城——周慕口中的那个悲伤城市,唯一与辛的过去有关的地方。
周慕断断续续讲了几个小时,用了和平时不太相同的措辞和语气,把那份回忆描述得淋漓尽致,但是对过去描述得越清晰,就意味着对现在的不甚着意,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此刻的自己相比沉重的过去不值一提。
看得出来辛稍显怨怼,站在窗边背对周慕,窗帘拉开了半个身体的宽度,泛白的晨光勾勒出一道瘦劲的身影,辛略有不甘地问:“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他有一样的名字吗?”
周慕不自觉想到他小时候生病,疼得睡不着的时候也常看见这样的天色,辛看上去很悲伤。
他总是让一些人感到悲伤。
“我不清楚内情,珍妮试着调取你的资料,也没查到有价值的线索,我其实比你更惊讶,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期。”周慕靠在床边,恢复了一些力气。
辛转过身来,那双显得凛冽的异色瞳此时像小鹿眼睛般泛着光,他可别哭啊——周慕捏了捏手心,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