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背后有人策马奔腾而来,手里一块银色令牌举得老高。一位六旬老朽翻身下马,拉起地上一位喘着粗气的残存兵士,一边把令牌给他看,一边吩咐他开城门道,“京兆尹刘郎的意思,为贵客开城门送行。”
“京兆尹刘郎?”元微之细细琢磨着这几个字,忽然就觉得从唇齿间掠过的气流都变得温热起来。身后白乐天不知何时抱着琵琶掀开帘子跟到他身后,依偎在他怀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兵士从层层暗格里取出门锁开了城门。
离开马车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车座上便悄然躺了薄薄一张纸。白乐天拈起来与元微之一起看去,登时愣在原地。他们手里的赫然是江南一户大别墅的地契,户主的名字盖着白氏相印,一旁批准地契赠送的官印端端正正盖着户部柳氏的章……
14.
一晃眼一个月过去,南方平定藩镇叛乱的战争才在几位副将的规划下取得了胜利。人们都说立下大功的元府少将军归隐江湖了,可谁又知道,少将军就在人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正赶着一驾马车经过呢。
那日落下脚来,元微之携着白乐天的手,捧了酒拨开树枝,把酒壶一一递到一路护送的元氏暗卫手中。树林里黑衣人跪了一地,淡漠的声线里似乎也藏了无尽的温情:“我等奉老将军之命,护送少将军一行江南落脚。”
更不必说一路上途径城池全是长驱直入,京兆尹刘郎的令牌闪着银光挂在马车顶上。时而山间小路有劫道土匪,元微之拔剑,背后便立时一大片刀光明晃晃。
白氏老家主到底还是心疼乐天的。江南这户别墅隐在凡世间,却暗自撑起小小一方天地,山林里有野味也有酒,山脚下湖面平静却仍须得撑小船才能渡过。
元微之还记得多少次喝过了酒,他趴在桌旁,去勾白乐天的小拇指。白乐天也喝了酒,可脸上不怎么显红,冰肌玉骨一个美人。美人醉酒也弹得一手好琵琶,别墅天井里小小一方石桌上沾了酒渍,背后就是一棵拔高的紫桐树,深深浅浅的紫桐花落了一地温情馨香。
醉酒的时候,他们总记起那时在青楼彻夜欢好,天黑透了就搂在一起絮絮幻想未来的样子。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只有死了才能解脱,才能在凡俗的人间当个普通人。
元微之说,乐天,我们以后开一家琴行吧,我在里面制琴,你抱着你的紫桐琵琶倚着门槛弹弹唱唱,做个门面,好不好?
元微之又说,乐天,不然我们以后还是浪迹天涯大盗为生吧,我元九也一身大盗本事,定够养活你的。你的琵琶只弹给我一个人听就好了。
元微之还说了,乐天,我还是舍不得你和我一样风餐露宿,不如我们去南方,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洗衣你做饭……乐天,你应该会做饭吧?
白乐天说,好。元微之说什么他都说好。
因为在当时他们内心都知道,这些都只能是嘴上说说而已的幻梦。可他们想不到,这幻梦竟然也有成真的一天,他们原以为不存在的那些爱或是亲情也能为他们驱散Yin霾。于是他们就去了,在一份份爱撑起的凡世里过完了一个又一个平凡人的日子。
他们在浔阳江头见识了枫叶荻花,还有弹琵琶的歌女一口吴侬软语说着她的商人丈夫待她很好;他们于邻家小铺尝到了真正的竹叶青酒,醉醺醺的元微之色气熏心,却还要拉着白乐天的手一脸无辜地yin一句“劝醉意如何”;他们一起买了纻丝布白轻庸,趁着年轻换上青衫,于绿茸春草间策马奔腾;他们还购得全城最好的蓟州簟,在床榻上铺好了晚上一起睡觉……
元微之听说了,他胸怀大志却不得重视的庶出哥哥终于也以元氏少将军之号披挂上阵。白乐天听说了,大夫人听到他跑了的消息也再无怒骂哭闹,只轻轻吩咐下江南别墅天井里要为他种下几株紫桐树。
春季里天井流淌出或浓或淡的绿,时常有瓢虫降落攀附在绿叶之上。白乐天不喜欢虫子却又贪恋着一树紫桐花,元微之便为他捉了虫子,又捏在手里吓他。到头来被吓到的白乐天嘴上说着再也不要见到元微之,实际上只要一个吻就能妥妥贴贴地安抚好,而满树的瓢虫早在他们吻上时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到树上鸣蝉长yin不止的季节里,榻上相拥两人入夜总是热得很。床榻边水缸里的冰块半夜就化光了,元微之怕热到白乐天,便一夜一夜的半夜起来跑地窖搬冰块回来。白乐天睡眠浅,被他吵醒后总要闹一阵起床气,然后再在四壁的清凉中被人轻柔地哄睡。
秋天里,光秃秃的紫桐树下两人对坐,喝的是紫桐花茶。元微之每每记起初夜时白乐天竟拿他试毒,都要故作委屈地翻起旧账。白乐天便拉着他的手轻笑,起身来隔着桌子温温柔柔在面前人唇上落下一吻。于是一人便庆幸简简单单一个吻就解决问题,另一人便得意轻轻松松就能骗到一个吻。
元微之知道白乐天冬天里手脚冰凉,还总喜欢胡思乱想,有时说出来没头没尾的话竟像极了前世受过的许多苦难。元微之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火焰,便自告奋勇地给白乐天暖手暖脚。厚厚的被褥里白乐天的脚蹬在元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