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胸腔发出一声冷笑,那你倒是说给我听,他们说我什么?有多难听,有多该死?
他嗫嚅了两下,手指抓了抓衣角又放下,一咬牙,给自己壮了壮胆,说,他们说你是兔儿爷,是下九流!说你雌伏给男人,说你以往都是假清高,一直端着不下海是钱没给够,说你,说你.....
他声音越来越小,又吞吐起来。
我两手交叠放好,淡淡开口:“继续说,说我什么?”
说你是禾川卖的最贵的!说你会做生意!卖屁股卖得好!他最后几个字带了明显的哭腔,声音抖得再说不出一句话,眼皮成了剪串珠线的剪刀,眨一下,眼泪落一颗,抬手去擦,越擦,泪水涌得越厉害。
整个旧庙寂静无声,孩子们屏了呼吸看我的反应。我翘起二郎腿,埋头整理着袖口,问他,他们哪句话说错了?
他愣住。
我抬头,一字一句慢吞吞地重复,林深时一箱黄金买了我养在府里,我不是兔儿爷?我唱了二十年的戏,干的不是下九流的营生?还是说这禾川有比我卖的还贵的?嗯?阿四,我问你,他们哪句话说得不对?
他被气得指尖都在发抖,跺脚怒吼,不对!就是不对!你不是!不是.....
我是。我起身打断他,阿四,你认识我多久?了解我多少?在这禾川莫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同你有多大干系?你凭什么说我是与不是?我莫妄何时轮得到旁人来下定义?
他嘴唇连着下巴颤了颤,一抹眼泪,扭头跑出去了。
天色暗下来,寒风裹着碎雪见缝插针地钻进破窗。孩子们三三两两散开,十二见我站得久了,摸了摸鼻子走过来扯我袖口,三爷,传玉哥怎么又没来?
梨园太忙,他抽不出空。我想着今日传玉犹豫告诉我旧庙脏,不想来弄污新衣服的样子,决定替他换个由头搪塞十二。
拍了拍十二的头,我俯身收拾食盒道,今儿个过年,这几日趁着钱多,办身新衣裳罢。
第4章
司机接我回去的时候,我透过车窗瞧见楼内通亮。
脚一沾地,凤姨便迎上来:“司令等你快一个小时啦。”
我将食盒递给凤姨,快步朝里走着,解了披风扣子,侧头问道,怎的回来这么早,可有什么急事?
凤姨只摇头,左右看了一下,凑到我耳边极快说了句,听说被林老爷抽了两棍子。
我心下一沉,自认清了个大概。
林深时落脚第三天就买了禾川第一名伶,这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诺大一个林府又怎会听不到一点风声。林家祖上满门诗儒文人,到他这一代,大哥从商,二姐从医,他虽成了个将军,却不是那种半路出家目不识丁的兵痞子。即便我一个十几年前初来禾川的人也早已耳闻,林府三姐弟,自幼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应的是那句少年强则国强,从读书到处世,皆是轮着在同龄人中取头筹长大来的。林深时是儒将,上能扛枪打仗,下能题词论礼的第一名将。这样一个世家,怎会容得后辈包伶养ji这样有辱门楣的事发生。
我脚步慢下来,还未踏入门槛便听见他在房内踱步的声音,像是有感应一般,他突然停下,转头便望见了我。
我抬眼与他对视,双眸波澜无惊。
他却是真急了,也不问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直直大步走过来,劈手夺过凤姨手里的狐氅,挥过我头顶又给我披上,待扣子扣好,他两手握着我的肩,目光炯炯,掷地有声,可愿同我见高堂?
我不知此次一去会发生些什么,他抓我抓得紧,指头硌得我两肩生疼,我皱了下眉,绵懒反问,氅都给我披上了,我敢说个不字?
他眸光一闪,二话不说,伸手抓住我右手腕子朝门外迈去。
林深时走的急,我身上挂了狐氅累赘,在后面被牵着跟得气短,喘着叫他慢点,他闻言回头,我逮着机会给自己缓气,还没缓过来,眼前天地便错了位———他竟单手将我扛了起来。
我挂在他肩上晃晃癫癫,只心里迷惑,这带着小情儿去和老子干架也这么着急的?是怕去晚了林老爷火气消了干不起来?
林家老宅古朴沉华,两只守门石雕饕餮龇牙怒目,九尺大门后面是玉石屏风,一双半人高的绿植挺立两侧,房檐下的大红灯笼是古宅夜半不瞑的双眼,照着林家世代英灵寻亮归家的路。
我站在石阶前,仰视挂着牌匾的深门大院,竟临时生出了一丝胆怯。
林深时走在我前面,已踏了两步台阶,发现我止了步子,转头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院门,大概是瞧出了我心中的不安,朝我缓缓伸出左手,半开玩笑道:“先生可愿入宅门,赏脸作我林家人?”
我被逗笑,忽然觉得门口两只饕餮也不那么可怕,灯笼似乎又亮了一些,抬手覆上他掌心,随他一同步入深深宅院。
门口堆雪的小丫头只朝我二人瞟了一眼,脚底生风朝里跑去,口中喊着“三舅舅回来啦”,余音被风雪带向各个厢房,不多时,廊子上便三五成群站了丫鬟小厮,伸头侧脑,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