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公闻言愣了好久好久,呆坐在椅子里半晌不发一言。窦近台消息灵通,又怎会不知韩昼重伤的因由,只淡淡叹道:“如此看来,秦姑娘才担得起一句情深义重啊。”
宣国公面露赧色,跟着点头连声称是。有些愧疚地转头去看自己的嫡孙,不想韩昼双目通红,蓦地起身直直往外奔去。
他仍身着单衣,顶着冷风往宫门急急而去。窦近台没想到他如此冲动,生怕他闯出祸事,连忙跟上去拦他。
可他拦不住。
韩昼惨白着脸色一路疾行至宫门,窦近台大惊失色,生怕他硬闯触怒天威,不想他行至宫门便掀袍直直跪下,目视前方,虽面色灰败虚弱,眼底却是浓浓的坚韧。
“韩公子,你这是何苦,跪在此地,陛下也不见得会领情啊。”
“无需陛下领情。”他从贴身衣物里小心翼翼拿出一纸红色纸笺,“我只是在等我的妻子同我回家。”
窦近台没想到这两人竟有了婚约,讶异过后,不由叹道:“可秦姑娘不知何时才出来……”
“她若明日出宫,我便等一日,若明年出宫,我便等一年。”
他说话的样子不似在放无谓的狠话,窦近台直觉他说得出,自然也做得到。既如此,窦近台也知多劝无益,只长长叹息一声,便离去了。
高庭衍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五日之后了。他惊讶一瞬,接着一股干烈的愤怒直冲发顶,烧得他心肺生疼。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的婚书!不过是一张废纸!”
因着最近高庭衍朝政繁忙,又清洗了不少旧势力,日日都有人在宫门哭饶静坐,人人都以为韩昼是为韩府求情,故而这么多天也没人跟高庭衍报这件事。
窦近台本不愿生事,原想韩昼跪两天撑不住便回去了,没想到他竟真的较了劲每日都来,只好如实道:“他每日从宫门下钥便等在门口,直到宫门关闭才离去,每日如此……”
窦近台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件事要告诉秦姑娘么?”
“这与她何干!”
高庭衍语气不善,只这一句,窦近台便不再多言了。
然而高庭衍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到了晚间去到秦山芙的宫内,直到见到她的人,心里的那股愤怒与焦躁才慢慢平息。
他与她一同进了晚膳,晚膳过后秦山芙又要去修撰新法,他却不走了,留在她身边一待便是一个晚上。
他如此反常,秦山芙自然也悬心,只是装作专心致志的样子,整晚心神不宁。
她勉力打起Jing神,不想再浪费时间,正抽出一叠新的纸笺要磨墨下笔,忽而听他问道:“宫内锦衣玉食,可觉得舒心?”
秦山芙眉心一跳,思虑片刻才道:“宫内的供奉自是极好的。”
“倘若你成为这宸华宫的主位,一辈子都能过这样的日子。”
秦山芙的心重重一沉。这层窗户纸还是被捅破了。
只是如此一来,秦山芙反而心定了,既知躲不过,反倒坦荡起来。
她抬头望着他,弯起一抹笑来:“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我已经嫁人了。”
高庭衍心口被生生刺了一瞬,握紧拳道:“欺君可是死罪。”
秦山芙平静地摇头:“不敢欺君。”
她放下手中的笔,转而摸索着袖口,从中掏出一笺红纸,行至他面前跪下,双手呈到他面前。
“这是我与韩公子的婚书,虽六礼不全,但一定要论,我们也是在月老面前拜过天地的。大宪律有云,一女不得二嫁,我既已许给他人,便只能辜负陛下了。”
她手中的那抹红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她眉眼间仍是疏离冷淡,唯独那抹笑意里头的微末蜜意,也是因为旁人,与他毫不相干。
宫门之外的他说她是他的妻子,宫门之内的她竟也承认他是她的夫君。
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惹得高庭衍怒火攻心,隐忍许久,终是忍不住抬手扬了那纸婚书,一把捏住她的下颌。
“律法而已,朕贵为一朝天子,想改就改,想废就废,更何况我只是要一个女人而已,普天之下谁还能拦我不成!”
秦山芙眼中浮起一层雾气,望着他满是戾气的眼,绝望道:“您说得对,没人拦得了您。只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庭衍眉头紧蹙,完全不解其中含义。
“您若强行扣留我在深宫之中,我自是无法抗旨。然而我人在这里,只会惧您畏您,绝不会对您产生一丝一毫的情意。我的生命将会枯死在高墙以内,偌大的抱负也只能困死在深宫之中。我没有强势的母家,无人护我周全,当陛下新鲜劲一过再重新打量我,便会发现我与那些深宫怨妇,并无半分区别,到那时,您还会对我抱有像此刻一样的热忱么?”
高庭衍如梦初醒,缓缓松开了她。
是啊,他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她鲜妍的皮囊,还是超然物外的才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