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的水面上。
伫立着古建筑的遗迹的波纹,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的荡开,在烛光掩映之下,一身旧衣的谢尚显得格格而不入。
他行散了。
服过过五石散之后。人会面红心躁,必服热酒,穿宽大而陈旧的衣服,吃寒食,衣寒衣,并多户外运动。
谢尚清楚的明白。他是世家大族子弟,五石散这种东西,从来不会缺少,也不是没有结伴吃过。
从衣里摸出酒壶,用手指试探了温度。
凉的。
不能饮。
饮不当则死。
谢尚长啸一声,像鹤唳,似莺歌,像远古的鲲鹏发出的长长的呼啸。无尽的暴躁又无尽的悲伤。
玉山追过来了。
满身的狼狈,他看着面红耳赤的谢尚。看着谢尚不断的扒开自己的衣服,看到谢尚走来走去。一身宽大的旧衣。起了线。
眼尾昳丽的红。
显而易见的脆弱。
玉山很少见这样的谢尚。谢尚总是强大的,美丽的,从容的。
与他人辩驳,手里拿着一面饰有兽形的麈尾扇,清谈玄学,满身的风流。
在床第之间,总是轻轻唤着玉山的名字,咬字清晰带着洛阳的雅言正音,令人羞涩,谢尚总是伏在他的耳边,就那样轻轻的说。是情人的依喃。
舞动的时候。弹筝搏禆的时候。户外行游的时候。
来这个朝代太久太久了。
玉山很清楚,谢尚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服了五石散。这种在后世看来无可救药的毒品,玉山嘱咐过谢尚很多很多次,说千万不要跟着那些人一同服散。说千万千万不能。
谢尚感到费解,但还是时不时的背着玉山服散。玉山像是世界上最灵敏的细犬一样,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谢尚行散的事实。再把谢尚怪罪一通。
被怪罪的多了,谢尚也就明白了。
谢尚也清楚,服五石散的危害。从小到大,那些因大量服散最终不得善终的人,他也见的很多。
服五石散不过是少年意气的追赶chao流,整个时代,整个上层都在服食五石散。古有嵇康,何宴,后有谢尚之父谢鲲等人。
虽然短命的风chao波及整个名士圈。但服散者还是愈来越多。
在魏晋南北朝这样一个混乱,黑暗,绝望,似乎永远也看不到明天的时代。
平平静静的短命在五石散的醉生梦死里,而不是死在时代的洪流里,或许也是一种好事情。
对于谢尚来讲服也可不服也可。
然而戒散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
明明有钱!明明终身都不缺这玩意儿!可是为了玉山,谢尚不得不忍受这样漫长的戒散。谢尚想跟玉山好好的活下去。
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必须要结婚了。必须给家族一个交代,给母亲和姐姐一个交代。袁耽之妹袁女正,正是家族为他选定的妻子。
痛苦万分。
从袁耽那里搞了些五石散。
怎么告诉玉山呢?怎么敢去说呢?这些年间,谢尚同玉山一同活过,谢尚已经好些年没有再踏入过后院,没有再见过那些圈着供他享用的少年少女。
同玉山同吃同住,多少年再没有除了玉山之外的人了。
太费解了。
一个少年。一个平平无奇的僮仆少年。玉山或许是美貌动人,但在豪门贵阀出身的谢尚眼里,也不是没有见过比玉山更美丽的人。
玉山眼里总是有一种情绪。
一种他好像不属于这种时代的漠然。高高在上,事不关己。
以一种旁观者的情绪。
谢尚很喜欢这种情绪,待在玉山旁边,总是情绪稳定而平静,玉山好像是谢尚身边最稳定的存在。
只要玉山存在,谢尚就不会觉得多么孤单。
这可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心脏被填的满满当当。
于是谢尚老老实实地守着玉山,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
直到,仿佛命定的分离。
“我温了酒。”玉山低眉顺目。
“哦。”谢尚恍恍惚惚的说,接过玉山手里滚热的酒。
“您是要大婚了吗?”玉山问,声若飞泉鸣玉。
“是。”谢尚回答。
“挺好的。”玉山浅浅笑着,说。
所有的所有。都在话里了。
欲拒还迎,缠绵悱恻,相濡以沫,断肠天涯。
大概就是这些东西吧。
人间没有新鲜事。
放眼望去,全是生离死别。
“我给你吹一首曲罢,你知道我的埙放在哪里吗?”谢尚哑着音问。
“知道的。我去拿罢。”玉山回答。
黑夜里玉山稳步离开。谢尚咽下了玉山带给他的热酒,酒ye入喉,喉头生热。像是有热泪滚进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