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回来?姜大于要回来?”李芳兰望着女儿哽咽道,“他还有脸回来?他说要道歉?”
卓母上前,蹲在母亲面前,双手放在母亲膝头,下巴枕在手上,抬眼看她,问:“妈,你想见他吗?”
“想?怎么会想?”李芳兰将视线投向窗外,“只是可怜我的女儿,生下来就没见过亲生父亲。”
“真的不想见?妈,我从没见过他,见不见无关紧要。”卓母迟疑道,“刚才您可是听出了他的声音,这么多年,不恨他,不想知道他现在过成什么样吗?”
李芳兰久久望着窗外,长叹一声,这声叹息,似乎在她的身体里积压多年,如今终于能从胸腔中挖出来扔到地上似的。
“我以为我恨,特别恨。甚至可能得把这份恨意带进棺材,陪着我到下辈子。”李芳兰低头看枕在她膝头的女儿,“如今,都不重要了。他是谁,做过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过往仿佛一缕青烟,以为积压在心底的执念永远不会放下,随着这个人的声音,就这么轻飘飘地散了。
卓母仔细看着说完这些话的母亲,神色平淡,常年病气充盈的脸庞好似Yin霾散去的天空,说放晴就放晴,宛如新生。
“那他来道歉你还见吗?”卓母问。
“见见吧。你也看看,魔鬼究竟长什么样子。”李芳兰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情绪,寒冷坚硬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几十小时后姜大于出现在艺霖前台,林觉收到内线电话让秘书下去接人,然后打电话给卓竣奕,说姜大于到了。
秘书将人领上楼,林觉发现姜大于比上次在英国见面时苍老许多,应该是这些时日过得不怎么好,整日为画廊的生意发愁。虽然他穿戴整齐,为了见多年不见的妻子和女儿应当拿出了最贵的行头,可长途旅行最是消磨他这个年龄段老人的Jing力,加上此前为生计奔波,眼下他的状态反而与Jing致的衣服极不相称。
“您好,姜先生。”林觉起身向站在办公室门口显得格外局促的姜大于打招呼,“别站着,过来坐。”
姜大于依言走到沙发前,先坐下,然后将手上的提包放在脚边,双手放到膝盖上,坐直身体,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见他如此,林觉悄悄摇头,走到他面前问:“姜先生,喝茶还是喝咖啡?”
“水就可以了,谢谢。”
“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但您还没见过您的外孙,我已经通知他,他一会儿过来,到时候他带您去见您以前的妻子和女儿。”林觉回到办公桌前按下按键呼叫秘书,然后对姜大于说。
“他……”姜大于表情尴尬,小心翼翼地问,“上次你我也没问你,你说的我这位外孙,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林总。”秘书推门进来。
姜大于脸上尴尬更加明显,因为秘书的出现放在膝头的手抓紧膝盖,显得无所适从。
“去倒杯水给这位先生。”林觉对秘书说。
“好的林总。”秘书离去,关上门。
姜大于的尴尬稍微减轻,他看着林觉,希望秘书的出现没有让林觉忘记他的问题,要求他再问一遍。
“他叫卓竣奕,今年十九岁。”林觉没有让他难堪,回答了他的问题。
“十九岁,还在上学。”姜大于自言自语,不知想些什么。
“您稍坐会儿,他应该马上就来。”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林觉开始忙工作,全程检查他要批复文件和一些内部电子邮件,没注意坐在沙发上的姜大于在忙什么。
收到林觉的通知,卓竣奕不慌不忙,姜大于离家多年,李芳兰不是没想过等他,让他也尝尝等待的滋味未尝不可。路上开车卓竣奕也不急着和其他车抢道,甚至比平时开得还要慢些。
站在林觉办公室门前,卓竣奕第一次犹豫,推开这扇门就能见到未曾见过的外公,他小的时候,想象过外公的样子,后来,后来久久不见外公这号人,便忘记了是怎样想象他的模样,应该对他有怎样的期盼。
现在,推开眼前这扇门之前,他被迫重新面对这份多年不曾感受的想象,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卓竣奕强压下对外公的想象,伸手推开门。
卓竣奕推开门的同时,房间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朝门口看来。林觉的办公桌后面自然是林觉,卓竣奕的目光直接锁定坐在沙发上的那位老人。他从老人身上看到几分自己的影子,更恰当地说,是自己身上有对方的影子。是不必做亲子鉴定就能看出来的、血缘上的相像,无人能否认这种基因携带的亲情证明。
门从卓竣奕身后阖上,姜大于猛地起身却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他细细端详着卓竣奕,从头到脚每一处都看得仔细。
“你就是卓竣奕吧?”姜大于问。
“是。”卓竣奕终于缓过神来,镇定地说道,“您好,您就是姜先生吧?”
姜大于眼神闪烁,表情划过一丝不自然与隐秘的羞愧。也许某个瞬间,他期待过卓竣奕能叫他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