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会看到鼻子发酸,不能被感动。夏天穿宽大蓬松的棉布裙子,冬天穿风衣,相信奇迹,觉得人是为了希望而活,秦生到来之前一个人住,父母一年前死于车祸,留下银行里一串庞大的数字,她都不想他们,因为他们从来只顾着挣钱,挣到最后搭上了性命。花杀在凌晨1点秦生回来以后关掉电脑,在白色大床上跟秦生做爱,她抱着秦生瘦而结实的身体觉得有了依靠。
完了之后,秦生总是把头靠在支起的枕头上面,点支烟,然后用德语轻轻给怀里的花杀说些温柔的话,还跟她说些关于德国的情况,她所不知道的,慕尼黑古老的大街和教堂,红房子,飞旋鸽群。每次说到这里,花杀总能看到秦生在黑暗里发亮的精神的眼睛,像是某种信仰或祈祷在升起,然后燃烧,发出闪闪光芒。
秦生说:慕尼黑呢,我多想去,纯粹地想去,纯粹地喜欢。
花杀像猫一样紧紧蜷在秦生怀里,闻着年轻的体香,变成了公主。
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在烂醉的清晨。
没有什么能让我下跪,我们笑着灰飞烟灭。
像秦生这样的人,都是背后埋藏着巨大过往的,曾经锋芒毕现。在很久以后,他离开花杀的时候,所有的棱角和粗糙都已消失透彻,或许是统统掩藏起来,并且掩藏得很好。这一切不是因为花杀,是因为一个叫童小锦的女孩。
童小锦是秦生曾经的女朋友,长发,喜欢穿宽大蓬松的棉布裙子跑来跑去,CD机里永远是喧嚣的音乐震到失聪,男朋友一定要能在酒吧台子上演出,向往德国,为了青春和激情而活。
童小锦是秦生所有的过往。
大四的时候,秦生跟他的乐队在学校附近的酒吧演出,唱张楚的歌。秦生是主音吉他手,手指弹出的声音里渗透嚣张和忧伤。
小锦常常一个人提着裙子去学校附近的酒吧看演出。那时小锦大一,从一座很远的城市考到这里。只要有音乐,小锦说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小锦说这句话的时候秦生站在楼下等她,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低着头头发在风里轻扬。小锦对身边的女孩说:秦生就是我全部的希望。然后她把杯子里剩余的黑咖啡一饮而尽,提着裙子跑下宿舍楼。
那天晚上,秦生的乐队在常去的酒吧做最后一场演出。完了之后乐队就会解散,鼓手要去新西兰,主唱说他想好好念书好好做点事情好好照顾妈妈。决定要解散的那一刻秦生空前绝后地无望,他把手插进裤袋里,鼓手走过来拍他的肩,他说秦生我们都没有太多青春了。
秦生看到很多东西在眼前溃散成灰。
那晚秦生把所有激情都爆发出来,感到眼眶湿润。最后他弹断了一根弦,在抬手间他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小锦,小锦安静坐在那里,眼神明亮地望着他,像个公主。
演出结束后,秦生提着吉他从后门出去,小锦在门口拦住他。她抬头望着秦生说你刚刚在哭,我看见了。小锦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秦生觉得那是天上最美丽的星星,可以照亮他的前程。
从那以后小锦不再一个人去酒吧看演出,她会和秦生一起去,左手放在秦生右手里,温暖的。还有一些晚上,他们两个人坐在学校的草坪上大槐树下,秦生弹吉他给小锦听,唱好听的歌。风吹过来,吹动小锦的裙角,秦生搂住小锦,激烈地吻她,有时候会尝到淡淡的血腥味道。
小锦带秦生去郊外看山,小锦快乐地走在前面,裙子里灌满了风。她指着远方对秦生说你看那些坟墓。秦生眯着眼睛望过去,看见一座座孤独站立的青山。
那时候秦生对生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常常有幻觉,听见爸爸妈妈在遥远地方呼唤他。他只能整日地戴耳机,让巨大轰鸣的音乐覆盖心里的不安。小锦搂住他说秦生你不要害怕,我们都是有未来的,你要相信。
然后小锦不断地在秦生面前描述未来,她的房子,自由生活,领养个女孩,德国,慕尼黑大街。描述这些的时候小锦耳朵里塞的是柯本在纽约那场不插电演唱会。很大声地跟秦生说话,眼睛里闪着明亮光芒,看见秦生脸上安静的微笑,憧憬的样子。
小锦的棉布裙子在草地上坐出了许多褶皱,散发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和着秦生身上的烟草味,构成整个夏天迷离的味道。
小锦给秦生带来了很多希望和光明,可是小锦不是一个温暖的女孩,她一直用近乎残忍的方式寻找青春的底线。比如连续地不吃不喝,连续地不睡觉,连续地走路,连续地听CD,连续地唱歌。她想看看每一种连续到底能走多远,然后在白纸上记下连续的时间,几个数字,觉得接近生命极限。
这跟她给秦生描述未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所以她是秦生的希望。
学校北门口朝右一直走,有家卖可以自己画东西上去的棉布T恤的小店。小锦买了两件白色,回来用丙烯画上列侬头像,一笔一画,忧伤的神情和眼神。最后小锦在左下角写了一串数字:1860。写好后小锦看着它们,开心地笑。
那晚酒吧有演出,秦生拉着小锦的手穿越马路去酒吧。小锦穿着白色的棉布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