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他们穿林过木,脚步忽然顿住,脸色开始发白。
这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阿然心中所念之人就在前方,不来见见吗?也许是最后一面。”
张良温润的声音在某处响起来,回荡在耳边,比夜枭更刺耳。
我白着脸跟着两人往前走,拂开遮挡的枝叶,我才发现我入了宛城,上头南阳太守府的匾额让人晕头转向。
18.
张良于污秽处仍旧满身光华,不可逼视。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地窖尽处,那个被锁链缠绕满身血污的男人身上。
我的脚步控制不住迈前,被张良伸手摁住,他噙着云淡风轻的笑,“良答应了他,若他能劝降南阳太守,良放你自在。”
我怒瞪着他,他丝毫没有生气,松开我,依旧挡在我面前,不让我前行,“良遵守诺言,阿然以后随处可去。”
一瞬间的诧异漫上心头,视线随着带我来的两名死士转动,他们手中的刀正放在他们曾经的主子的喉咙上。
我的喉咙同时动了动,血腥的味道充斥于鼻端。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张良留着我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收服我手里的死士。相国府溃乱,他需要一股力量支撑他行事。
我身边的异动我并非完全察觉不到,只是我以为他是要瓦解,从未想过他要的是收服。
这一刻,我心悦诚服,甘心认输。
洞悉我心中所想,张良道:“何为死士?未曾真死,岂无可攻之处?”
我自嘲似的微微牵动了下嘴角,抬眼看他,“既然他帮了你,用自身性命换来宛城,阿然想请求夫君一事,可否让我和他说会话?”
张良定定看了我一会儿,把身体侧开,我走了几步,心脏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身体软弱无力,不由自主跪倒在奄奄一息那人面前。
“哥哥……”
被我的声音惊醒,姬安抬起发肿青紫的眼皮,气息微弱,“阿然……”
姬安进入南城太守府的时间在刘邦和重兵包围宛城之前,南阳太守对他进行过严刑拷打,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敌方的消息,直到宛城被包围的消息传来,南阳太守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才选择投降。
所以,张良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在包围之后再让姬安来劝降,意义便不一样。
他在用同样的方式报复我,想要我痛不欲生,一如我害死张开地般。
“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姬安隔了很久才找到我,他当时也以为自己死了,从乱葬岗爬起来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身体养好,听闻张良成为小圣贤庄三当家的消息,跑过来见我。
当时我已经确信张良有别的心思,不敢告诉他姬安没死的消息,始终悄悄来往。张良知道姬安存在,是谁透露给他的早已不言而喻。
张良找到姬安,明知张良明晃晃告诉他这是一场死局,他还是去了,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得我的自由——他认定我无法斗得过张良。
“对不起……”我解开他的锁链,抱住他。
姬安微微张开手,大约是想像从前那样捂住我的眼睛,可他的手筋脚筋早就断了,他没有力气再抬起手了。
嘶哑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声音,“阿然,没有……没有对不起谁,我……不是……你的错,阿爹……也不是你的错……阿娘死了,我也想那样的,是我做不到……”
我愣了愣,眼泪止不住涌出。
这傻子,原来什么都知道!
“对不起……”姬安努力睁开眼睛看我。
我对视着他浑浊的双眼,心里一个声音在回响着:他好难受,他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我将他搂紧,右手颤抖着抬起,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他的后脑勺,眼睛猛地闭上,大力按在他的枕骨xue上。
我受不得苦,在小圣贤庄那几年,什么武功招式都没学会,只将人体身上的xue位认得滚瓜烂熟。
儒家二当家颜路讲过:枕骨者,脑户也,死xue。
姬安的手臂软软垂下,我空洞洞地凝视了他一阵,眼泪也干涸了。
我把他的尸体放下,张良眼中掠过些许诧异,他也许想不到我会亲手为姬安作出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