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先生,是吗?”
“是我……”
“是这样,我是市立医院的护士,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一趟从F国飞到这里的航班发生意外——您别紧张,没有人员伤亡,航班上的旅客大多已经平安出院了,唯一一位还出于昏迷状态的青年,根据调查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陈瑾瑜,在过去学校留的紧急联系人是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江先生,您在听吗?请问二位是什么关系,方便现在来一趟医院探视病人吗?”
“……嗯,我在听,”指甲嵌进掌心,比那天梦中的玫瑰刺还要疼,江声靠在学校侧门的围墙旁,思绪不知为何有些难以集中,“我是他的朋友,不,恋人,市立医院是吗,我现在就过去。”
“好的,请您尽快前来,病人在A1704病房,探视前请先咨询护士站。”
“请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呃,我是说……”
“病人现在生命体征良好,并无内外伤,只是入院至今始终没有醒来,推测可能是由于本身体质较弱,在飞机颠簸过程中出现了昏迷,另外……或许有心理上的原因,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请您到医院后再咨询大夫。”
“好,我知道了,谢谢……”
从F国飞往这里的飞机,今天中午。
陈里予是来看他的。
混沌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提取出这两条信息,太阳xue周围隐约的跳痛便陡然扩散开来,似乎牵连到了心藏的位置,连带着心口都生疼——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了车,又扯了个什么理由糊弄等在原地的母亲,慌里慌张地像护士站和医生咨询了什么,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病床前。
空荡的一片茫白的病房,只剩下他和陈里予两个人。
“不排除心理因素的影响,从检查结果来看,很可能是病人陷入了所谓“自愿”的昏迷当中,也就是说,并非身体机能不支持他苏醒,而是他的潜意识排斥醒来——恕我直言,病人以前是否遭受过比较严重的创伤,或者留有心理Yin影?”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他很有可能是在昏迷后出现了过度自我保护乃至自我封闭的现象,潜意识不愿醒来……”
“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脱离飞行事故本身造成的影响了,最主要的还是病人的心理状态,轻则很快就能自主苏醒,重则……也要做好比较坏的打算。”
“从病人的经历来看,他的自控意识应该是比较强的,并且也不能断定他就是潜意识不愿醒来,所以最好还是先观察看看,陪在他旁边,多说些话刺激他,以往类似的案例,也有不少通过亲友持续的陪伴交流恢复意识的。”
“另外,他的身体情况并不好,也就是俗称的‘底子差’,这种情况在昏迷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很容易雪上加霜,因此最好还是多注意他的情况,照顾得细致些。”
眼前的情景与那个噩梦如出一辙,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同样苍白的人躺在白色床被之间,几乎要与枕头融为一体,不同的是床头没有白玫瑰,窗外也是个临近傍晚的Yin天,没有一丝暖色,只有冰冷的白。
陈里予大概真的不愿醒来,分明陷入了昏迷,他的神情却格外安详,仿佛只是沉入了好梦之中。
——“为什么要带我走呢?”
——“这里很好,很安静,没有人来打扰我,也没有人伤害我。”
——“但我喜欢在这里,闭上眼睛,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快走吧,你也不要来打扰我。”
对于陈里予而言,就此沉入无尽的安眠,会不会真的好过醒来面对世间呢……
可他不会没有牵挂,也不会没有在乎的人。
江声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坐下,碰了碰他打着点滴的手,发现比想象中还要冰凉,便寻了个稳妥的角度,在不碰动点滴针的情况下捂住了他的手,试图让那只冷而苍白的手回暖些许。
这样真切的触碰终于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眼眶酸得厉害,他却不敢放任眼泪流出,强迫自己扯出个笑来,语气故作明朗:“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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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海底吗,还是湖底……
睁不开眼,却能感知到水面粼粼波动的水光,身体被温水包裹,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懒倦而钝重,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如果那天失足落水时,落入的不是冰冷腥涩的湖水,而是这样温暖的洋流的话,或许他就不会有挣扎的念头了。少年漫无目的地想。
脑海中盘旋着过往的记忆,走马灯般一幕幕重现,色光斑驳,模糊不清——出生那天的阳光,咿呀学语时候母亲脸上幸福的笑容,瓢泼大雨,夜色里怵人的烟头火星,灵车,哭丧的队伍,清一色的黑西装与沉重的黑伞,失足落水前最后看到的斑驳灯光……
到这里戛然而止,又从头开始播放。该有的不该有的记忆都在臆想中变得真实而完整,蜜糖般的甜与刮骨剜rou的疼痛交替浮现,却被迟钝的感官拒绝在外,不甚分明。
他的前十七年,是终结在失足落水的窒息中的吗,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