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终于开口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了一个女人,一个他们都认识的女人。那个女人曾经在赵无忧手里,后来又到了十二皇子赵瑢手中,但赵瑢不知道那个女人对他们而言有什么特别。
一个逃跑的小妾,一个和尚的妻子,能够做些什么呢?
夜黑风高,雨声切切。
赵无忧说:“三年前,横州有一个官,这个官忠君为国,爱民如子,天宝三年元月初八,他经同门师兄提拔,荣升横州都宝盐运使一职。”
“也在同一年,这个官因盐运失职,税银失窃一案被捕,经顺天府体查,办了一个知法犯法,监守自盗之罪,上呈天子御批,判斩立决。”
“这个官有个烈性的女儿,十步一叩,从横州一路跪到盛都,跪烂膝盖,终于到了天子脚下,想要告御状。”
“但她一个闺阁女子,投状无门。”
“父亲的同僚好心收留她,然后转手把她卖给了人贩子。”
“人贩子逼良为娼,女子从此堕入烟花,但这三年里,她并没有放弃过逃出魔窟,也并未成功过。”
“终于有一天,一个有钱的富商看上了她,花钱买她做小妾。”
“在进门的前一日,她找到机会翻窗逃跑,这次侥幸的被一个蠢和尚给救了。”
“后来,这个叫季灵囿的女子改名素素,成了一个和尚的妻子,将自己过去的一切彻底隐瞒。”
小皇弟并不笨,甚至足够聪明,他很快想到了赵无忧说的是什么,但他没有开口,于是赵无忧接着说:“你知道素素恨的是谁吗?”
小皇弟很谨慎:“诸位皇兄中,唯有大皇兄的门下牵扯盐运之事,如若有冤情,从下至上细查一遍,就知道谁是真凶。”
赵无忧冷笑:“真凶,什么真凶?”他站起来,有些嘲笑的说:“你的父亲冤死,母亲上吊,全家上下连条狗都有了罪,你到处求爷爷告nainai,求清白求公道,可是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跪得膝盖都烂了,手指头写血书写到血流干,所有人都说季大人是冤枉的,但全盛都没有一个官肯出面帮忙。”
“甚至唯一的一个,那唯一的一个,也把你推进火坑,封死你告状的嘴,你说,这时候,你会恨谁?”
小皇弟张了张口:“恨……官?”
赵十一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五岁,这张十五岁的少年脸孔布满Yin翳,眼神和磐石一样坚冷,他说:“慧敏的武功独步天下,但他是个不杀生的和尚,能让他破戒的只有素素,而素素恨的是官。”
他握着小皇弟的手,带他一寸寸拔出腰间的佩剑:“你让慧敏替你杀几个人,也是还素素一个公道,而二皇子,也就没机会再请你去鸿门宴了。”
“十一哥。”
突兀的一声,风将雨点甩了进来,密密匝匝地落到脚边。
46.
小皇弟刷地站起来,佩剑噔楞一声塞回剑鞘,他什么也没说,但赵无忧知道他拒绝了,即使他那样恭敬的行礼,那样陈恳的致谢,感谢他提的建议,感谢他说的话。
但他拒绝了。
前世的十二皇子不会做的事,这辈子当然也不会。
一个受尽凄苦的女人,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倘若卷入党争,便再也无法脱身。赵瑢很清楚这一点,他同样也知道慧敏师兄心性单纯,所以他从未想过利用慧敏,即使这个人很好利用。
47.
赵无忧站在廊檐下,雨滴落下来,落在他的掌心,像仇人的一滴滴眼泪。
他抬抬嘴角,又慢慢淡去。
48.
赵瑢催促慧敏带着素素,尽快离开盛都。
但大皇子宴请诸位皇子的日子,却提前到来了。
在其他兄弟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宴会,毕竟身在盛都,在天子脚下,自己的地盘上,能有什么威胁。纵使大皇子胆大包天,也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明着把他们怎么样。
赵瑢心里有一丝疑虑,他考虑了很多种情况,也准备了足够的计策,在那天到来的时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欣然赴宴。
他的兄弟们意气风发,丝毫没有父皇病重的沉痛,反而一个个生龙活虎,在宴会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相互贬低。
党争之始,即使再弱势的皇子,也有一争之心。
他们倚靠着各自的亲族,或是有朝中大臣拥立,没有想过,也不会设想,这场看起来普通的宴会,会突然变成一场屠杀,当亲兄弟举起刀的时候,皇子府邸已经变成一个铁桶,许进不许出。
七皇子破口大骂:“赵大,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
“怕?”
大皇子看向七皇子,七皇子被那表情骇了一跳,哆嗦着捡起剑,欲与他决一生死,手方触及剑柄,绣着暗红色小鸟的黑靴踏到他手上,指骨碎裂之痛使得他惨叫一声,不过戛然而止,似被人扼住了咽喉。
大皇子提刀,寒锋掠颈,血色喷涌,失去魂灵的尸骸仰面朝天,微微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