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多么有朝意的一个词,可它却早已被左霏纳入了敏感词库中,一旦碰见,便会立刻触发她的自动反应机制,令她联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而后便心中一沉。
大约是从她略微收敛的笑意中察觉到什么,蒋赋问:“我这么说,也会让你感觉到压力吗?”
左霏垂眼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没吭声。
见状,蒋赋又解释道:“我的期望只是我自己的一个心愿,不是对你的要求。你做得到还是做不到,愿意做还是不愿意做,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和自由,不是我的。你完全没必要为此感到压力。”
左霏微微抬眼,与他对视道:“不管是心愿还是要求,有期望就会有失望;有失望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蒋赋问:“这又怎么说?”
左霏不答反问:“难道我刚刚拒绝打首发的时候,你没有觉得失望吗?”
蒋赋也问:“如果我说有,你就会因此改变决定吗?”
左霏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觉得不自由?”
这回,左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没有人对我报以期望,我根本不必考虑要不要改变决定。正是因为被寄予了期望,我才不得不考虑后果,才会犹豫、迟疑、徘徊,或者——”
“但别人的期望和失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蒋赋打断她,说:“就比如我,我是对结果失望,我又不是对你这个人失望——甚至这种感觉都算不上失望,最多是有点失落——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不属于的情绪变化都归因于你自己呢?你不嫌累吗?”
左霏微微张嘴,却没有接话。
累吗?
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不累,她就不会被那些感觉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累,她就不会寻求感官刺激以逃避现实;如果不累,她就不会想着借由BDSM来找回属于自己的控制权。
可她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失望归因于自己呢?
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好到她一开始思考答案,脑海中就自然而然回响起一些杂乱的声音。
——左霏,这次大家投票选你作为代表参加比赛,你一定要好好准备,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呀!
——你怎么这样啊?只是一柄雨伞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不能临时借我用一用呢?我用完会还给你的呀?
——昨天她们还恨铁不成钢地说自己孩子大晚上躲在被子里玩手机,我说我们家左霏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结果呢?霏啊,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
过了不知多久,脑海中的杂音如云水般褪去,左霏回过神来,看见蒋赋撑着脸,正歪着脑袋盯着她眼睛看。
她下意识撇开视线。
见左霏回神,蒋赋笑了笑,问:“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瞳孔都失焦了。”
左霏没有回应。
“好嘛好嘛,我不问就是了,你不要有压力。”蒋赋笑着抬手虚按两下,然后说:“但我很想告诉你,人永远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期望。如果你觉得累、或者压力大,完全可以只选择满足一些人的期望,而拒绝另一些人的——就像你刚刚拒绝我那样,这一点问题也没有。”
这话说来容易,可左霏却清楚:大部分人的期望都是有价的,如果没能得到满足,他们就会忍不住埋怨、质疑、指责、训斥,甚至谩骂。而与后者相比,为了满足期望而承受的压力简直是无足轻重,她只不过是选择了更好受些的一条路而已。
但是这些话没必要同蒋赋说,左霏岔开话题:“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蒋赋知道她在谢他同意当带队教练的事,便不客气道:“只有一句谢谢吗?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你还想要什么?”
蒋赋咧嘴一笑:“下节课来做我的助教吧?就当是谢礼了,怎么样?”
左霏一愣,微微挑眉:“助教?排球课吗?”
“嗯哼,就是马上四点钟这节,带大二的学弟学妹,你有空吗?”
左霏没多想,点了点头。
她本就是为了接触他、了解他、考察他而来,那面对这由他主动发起的邀请时,她当然不会没空。
左霏原本还在想,自己这个半吊子到底有没有资格给大二的学生当助教,可真到了上课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想多了。
除了和蒋赋做了几次垫球和传球的示范动作之外,她这个助教其实也没干什么事,甚至可以说挺闲的。
不过闲的并不止是她一个人,蒋赋这个代课老师也一样很闲。
点名两分钟,体育委员带热身十分钟,基本动作教学演示十分钟,再之后全是分组自由练习。他只需要在有同学来提问时予以回应就可以了,剩下的时间不是在练习区转悠,就是在场边和左霏聊天。
可以说,以这节课的教学密度和强度而言,蒋赋完全不需要一个额外的助教。左霏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出这样一个邀请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