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遁入深处,所有声音似乎都远离了。不知过了多久,口渴非常时有温水入喉,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有谁幽幽叹了句:“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他重新沉睡,身遭觉得冷,下意识摸着旁边被褥,空荡荡的。他蜷成一团,依稀又回到了那个梦,不过这次是他去跟雄鹿道别。最后他摸着鹿角跟他说:我不该把你囚禁在这里,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对岸的生活才是最好的。谁知梦里的鹿反问他: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的?
在梦中雄鹿从未说过人话,他乍听之下倏然惊醒。甫一睁眼,满室晨光,耀得恍惚还在梦中,缓了许久五感回归,觉得有把无形的凿子一下下在太阳xue挖掘,难受得他边揉边起身,一把掀起床帘。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头更痛了,加上帐内浓郁熏香扑鼻,让宿醉之人有些犯恶心。周彦学烦躁地重新躺倒,闭着眼扬声叫人。
片刻之后有人撑好床帘,周彦学一看,果然是折柳。只听他捧着一瓯茶水温声道:“周侍郎昨夜醉得深,想必头昏脑胀,先行饮了这碗醒酒茶吧。”
周彦学支起身子,先道了谢自己拿过来灌下去。茶叶涩苦之气冲淡了酒气,烦躁渐消。
“昨日醉酒无状,恐怕是麻烦公子了。”
折柳笑道:“无妨,周侍郎从未在谁那留宿过,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烟花之地讨生活的人免不了浓妆,即使男倌也会敷粉描眉,眼下虽然将近巳时,于此处却还属早晨,因此折柳难得的素着一张脸,反倒显出自然的俊秀雅致。
周彦学此时见他倒比晚上见他更自在一些,随口问道:“郭二公子他们呢?”
“昨夜散了二公子便走了,只有两位贵人留下了,眼下还在雅阁未醒呢。”
“好。”
折柳觑他面上还是不爽利,转身取了只青瓷小盒递给他:“我这儿有薄荷膏,涂在太阳xue可清神振气。”
周彦学两根食指分别蘸了些药膏,在两侧太阳xue打圈揉按,果然清爽非常。旁边人看着他却噗地笑了。
他楞了一下明白过来自己姿势滑稽,略微尴尬地放下手问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显得很拙笨?”
折柳不答,只微笑道:“还是我来吧。”
熟手按摩就到位多了,周彦学舒服闭上眼,轻声道谢。
折柳道:“自我与大人相识后,听到最多的就是谢谢,太过客气了。”
“哪里。”
“你看,这不是客气是什么,”折柳用指腹轻柔的将按摩范围扩大,“如此小事,太客气显得生分,馆里偶尔也听小生们说不敢跟大人说话呢。”
周彦学缓缓睁开眼,这些话常人不会对他说道,因此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就算小事也是小恩,难道道谢不好么?”
折柳道:“我的学识粗鄙,自然远不及大人,私认为这世上对小事不知恩谢的有两种人,一是无教无方,自私自利之人,这种人会以为好处属于自己是理所应当,目中无人,自认没有恩谢的对象;还有一种是最亲近之人,因为足够了解,恩谢均可在言行表露出来,比如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用直言便能意会,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彦学听罢沉思不语。折柳自然不知他并无父母妻小,例无可例。周彦学努力回想自己此生最亲近的人,除了早亡的父母,竟然只有老师和蔺昂。前者是尊长,他心中敬之爱之,即使偶有顽劣也从未失了礼数,而蔺昂……
仔细想想,自从情浓之后,私下在一起时若有什么束发提靴斟酒煮茶的贴心之举,大多是以亲昵姿态回报,或者是亲吻搂抱,或者是床事厮磨,竟真的没有对他道过什么谢。
最亲近之人么……
折柳见他凝神不言,便放下手扯开话题道:“对了,我晨间便派人去贵府请了车来接,已经在楼下候着了,大人要是不忙的话,用过早膳再走吧。”
周彦学翻身下榻:“公子客气。”
简单洗漱完后便要回府,发现外衫经过一夜团皱变得跟菜叶一般,实在见不了人。折柳贴心,提前让小厮买了件黛青的成衣给他替换。回府一进门,周放迎出来,急急对他道:“大人可回来了!”
周彦学宿醉未消还有些头疼,不耐道:“怎么了?”
周放跟在他身后往内宅走,边走边说:“今天一大早蔺将军便来找您,说是昨天贺礼没送到,我给您放卧房了。”
周彦学脚下一顿,回身盯着他问道:“然后呢?”
周放结结巴巴说道:“然、然后我说您有事儿没回来,将军刚要走……”
周放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说越低:“就真这么巧,正好乘凤居的人来叫车,被将军听见了……”
过了良久听见主人在头顶沉沉说道:“无妨。”
“啊?”
“以后可能就不去将府了,若是蔺将军再来,就请他到客堂吧。”周彦学朝他笑笑,径自关了房门。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