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拾了餐盘,又来劝陆谭洗漱。然而和前两晚一样,陆谭说什麽也不肯把身上那件沾着汗臭味的汗衫给换洗了,一旦杨蕴秀发狠去拽,他就会失控地大叫,两条胳膊用力推阻她,仿佛杨蕴秀成了和他争夺某件宝贝的大恶人,他恨得牙痒,叫着叫着会说她坏,逼急了还会咬人。狠狠的一口下来,杨蕴秀吃痛,本能松了手,陆谭就躲进被子里不肯再出来。
“是我是我,全都是我!”杨蕴秀失声道,“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我,害小谭的人也是我,就连让晏知山接近他,现在还在粉饰太平的人还是我!这下你满意了?”
杨蕴秀确保二楼的门窗都束紧了,她下楼来,在楼梯边撞着借看书名义来打探消息的丈夫。夫妻俩一上一下相顾无言,错身分别,一个上厨房将烧水的炉子拧灭,一个握着书原地踱步,总忍不住往楼上张望。末了是杨蕴秀一摔烧水壶,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陆孟顿了顿,跟在她身后走进。
“那你告诉我,小谭为什麽会变成现在这样,”音调无意中拔了高,杨蕴秀自知失态,强行收回情绪,她稳了稳心神道,“小谭回来两天,谁都看得出他状态不对劲。你发现没有,前天他见到我,好像根本不认识我,到现在两天了,他说过一句话吗?难道你觉得你儿子现在这样是正常?”
陆谭把纸捏在手里,偷偷摸摸地开了门下楼,翼翼小心地挨到客厅的座机边,他按着纸团上的数字一个个去拨,每按键一下,心里的小人就跟着越蹦越高。
“你行事不要这麽偏激,应该站在小谭的位置上想一想,他和别的年轻人不一样,你不也常说他其实更像一个孩子——”
“我不是都和你说了。”
当然是怨过的,她怨陆远岱当时为什麽不再机灵一点,怨陆谭失智无法判断是非,更怨自始至终毫无作为的丈夫。陆孟也许也有同样的心情。因此在意外发生后的两个月内,填补他们那点可怜的内疚心的是彼此无休止的争吵。直到一次夜里吵醒陆谭,他的父母被他过激的反应给骇住了。杨蕴秀守了他整整一天一夜,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阻拦陆谭的行动,包括后来他和晏知山的往来。
“这是他家!他需要适应什麽,适应我还是适应你?”
都说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那麽陆谭和现如今仍旧下落不明的陆远岱,就是从杨蕴秀心口给剜掉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成功的母亲,或许连合格都不算,否则陆远岱不会突然消失,陆谭也不会这麽记恨她。
“没有保留?”
他把自己捆得死死的,被子里密不透风,他睁眼看不见光,因为担心自己只要一探头就会被捉住,于是憋着口气躲了很久。
可当他将按最后一个键,一楼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现在你好告诉我了?”杨蕴秀问道。
下来,而陆谭不愿意。
陆孟打开客厅大灯,乍然发现客厅跪着一道身影,他惊异中定一定神,发觉那居然是陆谭。
他仿佛成了一只旱在沙滩上的乌龟,那件汗衫就是他背上沉重的壳。他负着它在地表艰难地攀爬,但怎麽也不舍得丢掉,更加难以解释他的壳究竟从哪儿来。因此看在旁人眼里,这就成了他无理取闹又固执己见的证据。
杨蕴秀双手撑桌,呼哧喘着气,脖间筋脉狰狞地耸起,这叫她看上去犹如一棵被尖刀刮得体无完肤的树。她不想再一次和丈夫因为儿子的关系而盲目地争执或互相责怪,事实上比起态度消极的陆孟,她作为生养陆谭的母亲仿佛承担着一份更加沉重的责任。
之后又似乎迷迷糊糊地睡过一觉,陆谭惊醒后揉揉眼睛,没有听见外头有声响,他试探地掀开一角冒出脑袋。杨蕴秀不在,房间亮着床头一盏灯,他像下水前只敢先伸一只脚试试水温似的往地上丢去连环画,随即赶紧缩进被子里竖起耳朵细听,直至确定被子外面很安全,这才浑身湿漉漉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又由于先前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他四肢发麻,双脚一踩地就狼狈地摔了个趔趄。
“……”妻子诘难,陆孟没法正面应对。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却紧接着被一本迎面掷来的大部头打中胸膛。
当晚,陆谭的晚饭由杨蕴秀端上去。她哄不了他出被窝,于是只把碗碟放在桌上,过了一个钟头去看,饭菜都有翻动的痕迹,不过多在边缘,也只挖走了小小的一点。
房门一合,夫妻俩隔着张书桌相对而坐。
与他相比,显然陆谭的反应更大。他不知道为什麽,好
“他出去这麽一点时间,总要有时间再适应。”
接着密码箱上的小锁应声打开,陆谭将密码箱拖得更出来一些,从其中翻出一大把揉皱的废纸团,在自己周身散了一堆,最后在底下,也是藏得最隐秘的角落里翻出那张他眼里与众不同的纸团。
顾不上摸摸腿或擦擦汗,陆谭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叮叮响。他拖出藏在床底下的白色小密码箱,跪坐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拨密码,嘴里小声地念着“一一二零”,记得是陆远岱的生日。
“我对你能有什麽能保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