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晏知山没有继续,而又注了半杯酒饮尽,随后起身,右手握着红酒瓶口,拖着瓶底沿餐桌转了半圈。他一推鼻梁眼镜,慢悠悠笑道:“我给你升职加薪,你不感谢我吗?”
后腰伤口不住地往外渗血,段争微微放松腰部力量,正直视晏知山预备开口,又叫他打断。晏知山笑眯眯的,扶直了红酒瓶,瓶底磕在桌面,声响沉闷,仿佛一道惊雷:“你也可以当作是我在酬谢你。我能找到陆谭,确实该向你致谢。本来这也该是我带他一道来的,但他身体不好,也怕见生人,索性都由我代劳,你不会介意吧。”
段争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晏知山面上带笑,手里酒瓶不住地磕着瓶底,咚咚,咚咚。
一会儿工夫,原先沉寂的塑胶袋传来动静,吴汇金竟然还活着。与此同时,隔间走来一位身着便服的私人医生。他行色匆匆,见着屋里有外人还愣了一愣,快步走去向晏知山附耳。说不过两句,隔间那扇紧闭的门在摇动,门后传来虚弱的尖叫。
段争听到了,是小九。
第十八章
医生告诉晏知山,陆谭已经退烧,但他Jing神状态很不稳定,不仅拒绝扎针,还拒绝特护的任何接触,问是不是应该给他推一剂安定。
原本这该是他做主治医生的拿主意,但顾忌病人身份,就怕做多错多,谁也不敢先斩后奏。可眼见着晏知山听闻,露出个笑模样,医生又不禁喉头一紧,接着,果真被人迎面泼了半杯红酒,用的就是段争没接的那杯。
“推安定之前,你是不是还想拿我试个手?”晏知山问道。
再三念着晏家可观的诊疗费,就得有人当乌gui,医生往裤兜里掏出巾帕擦脸,连连应着,随后折返进隔间。余光瞥见立在一边的段争,他心说:又是一头乌gui。
而待隔间门被拉开,首先露面的是个跪在地上的女特护。她护士帽歪歪扭扭,双手往前似乎拽着谁。门被抵住了小半,只能看到缝隙里有只紧攥着地毯的手,模样不大好看,手背青紫,针孔密密。
“陆先生,我们回到床上去好不好?”特护苦口婆心,“你这样手背会出血的,听我的话,我们到床上去吧。”
陆谭却置若罔闻,依旧伏跪在地,两手紧抓地毯。他之前从床铺跌落,几步路连滚带爬,中途被特护拖回两次,好不容易挨到门口,他用手掌拍门,指甲挠门,叫声细细的,喉咙好像被针线缝住,裹得他嗓眼干疼。
特护跟着跪地和他平视,试图以常用的方式诱他平静,但她刚说起上回没讲完的“玻璃珠”,陆谭的动作已经由拍门转为砸门。
特护们面面相觑,没料到短时间内,陆谭的状态竟然直线下降。
多久没见过陆谭失控?追溯最近一回,大概是一年多前,他和晏知山夜里争执。当时医生特护都住在别处,收到通知急忙赶去,没想到屋里除了陆谭和晏知山,角落还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问了才知道,原来是陆谭受了刺激,晏知山不过离开一会儿,进门就见他光着上身爬在阳台,一副即刻要坠楼的姿势,人已经没法自主呼吸。
早前接手陆谭病历的时候,医生只当他是后天性的智力障碍,问过陆谭父母也说没有问题。但后来陆谭几次犯病,医生再三追问,陆家夫妇才承认,陆谭由于幼时亲身经历胞弟被人掳走拐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惧怕接触外人,应激反应强烈,同时莫名爱好高处,前一任医生诊断,他有跳楼自杀倾向。
而那一晚,假如晏知山晚来一步,或许陆谭的半只脚就迈了出去,最后摔得血rou模糊。至于犯病原因,晏知山没有明说,但医生特护眼明心亮——无非是角落的新人做事欠妥,招来伺候人的反做了主,竟然在陆谭胸口狠狠抓了一掌。
事实上,那几年内,陆谭犯病的几率很低。他多数时间都是逆来顺受的,有人猜测或许是意外发生时,他被安排躲在巷口蝇虫满天的垃圾箱里,有人亲手为他合上盖子,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出声”。因此在得救后的半年时间里,陆谭就像丧失了开口说话的本领,终日躲在逼仄的空间以寻求保护,比如衣柜和桌底。他把嘴藏得很严实,瞪着眼睛望去光亮处,一等可能是一小时,可能是半天,也可能从破晓等到深夜。到被人找到,他时常缩成小小的一个,两手捂着脑袋,已经狼狈地失禁。再者,陆谭的智力跟不上正常的训导,反而让他心生抗拒,久留旧地的结果只是令他病情加重,这也是陆家人在丢失一个孩子之后,决意搬家的最大理由。
但这些都属往事,陆谭多数时间的乖巧听话,使得所有人的警戒心被麻痹,没想到这样一回“失踪”,他的状态倒退严重,干脆功亏一篑,尽数回到解放前。
隔间门徐徐合拢,医生特护齐心协力,将陆谭小心拖回床上。但陆谭这次真是铆足了劲在反抗,他用抓的,用咬的,中途扑了个空,脑袋还撞着摆在床边的小推车。特护算是怕了他的,不自觉让开半步,陆谭趁这点机会跑去门边,医生只捉住他一小片衣角,人已经撞开门跑走。
说是跑,倒不如说是半跌半撞地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