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客人怎……怎么办?”剪子瞬间从神坛跌落,重新口齿不清起来。
“客人天天有,孩子天天生吗。”老布用鼓棒对着剪子屁股重重一敲,“滚。”
但剪子依然进退两难。虽说他们是清吧,再过一个多小时大部分客人也就都撤了,但如果没人唱歌了,那不是赶人走吗。
小石头偷偷望着发飙的老布,一闪躲到小野身后。无比后悔自己大白天夸下海口,还培养人才呢,连个《小星星》都不会弹。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小野掏出兜里的圆珠笔,往剪子屁股上又是一戳。
“可……可是……”
“我来。”
小野说着,拿过剪子的吉他开始试音。
剪子先是一愣,再是一愣。
第一愣是不明白小野想干嘛,第二愣是汗颜自己竟然在高手面前班门弄斧了两个多礼拜,还恬不知耻越俎代庖成了小石头的老师。
两愣过后,剪子安心地飞奔离去。
小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向人群。
灯光瞬间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睁不开眼,那个早已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突然肆无忌惮地抓住她的手指、喉咙、嘴唇……
那年,她刚进一中。
原本,放学后,大家不是窝在宿舍赶作业,就是冲到食堂抢每日限量的小锅饭,可自从小野成了乐队的吉他手,练习室门口天天堵着一群人,有正经喜欢音乐的,有边听排练边做黄岗题库的,也有趁机偷捏女朋友屁股的。
“我打赌,今年市里的乐队比赛,我们肯定能进前三。”
“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咱们一中什么时候争过第二。”
“就是,你见过小野拿第二吗。”
那年比赛,恰好轮到一中承办。所以比赛当天,一中史无前例地占满了大半个比赛现场,没能挤进体育场的同学又一窝蜂涌进大礼堂,盯着硕大的屏幕看现场直播,“一中必胜”的标语铺天盖地,贴满了座椅后排和厕所门板。
一切都和想象中一样,阿杜敲下第一个键盘音,小野唱起主歌,莎莎跟着和声,当小野一边拨动吉他,一边唱起“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时,起伏的人浪一同被吞进这场青春梦幻。
小野透过舞台上的迷雾望向黑压压的人群。
氤氲中,她依然能看到几千双眼睛盯着自己,热切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就像父母问她,这次考得怎么样?也像同桌问她,这个周末能不能教我线性几何?
她总能满足他们。
除了这次……她唱破了一个音。
一中拿了第二。
朋友们礼貌地跑来,祝贺,散去,最后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央,不被看见,不被拥戴,直到彻骨的安静终于把她抛入无边的孤独与慌张。
那一刻,她明白了,她不能不够好,不能犯错,不能失败,因为如果不是第一,她就什么都不是……
窗外雨下大了,雨点犹如冰雹一般打在玻璃窗上,也打在小野溃败的心间。
她想唱《不再犹豫》,想唱《野子》,想唱《夜空中最亮的星》,可真正唱出口的,却只是平平淡淡不痛不痒的曲调。
那些没有高chao、却也不会出错的曲调。
熬了许久,终于,最后一个客人也熬走了。
酒吧里顿时死一般寂静,汗水从小野掌心滑落到地上,嘲笑她的力不从心。
突然,老布疯狂地敲起架子鼓,然后猛地戛然而止,吼道:“孟小野,你窝囊!”
“对不起,我唱得不好……”小野用力看着地板。
“你不是唱不好,你是怕!”老布离开椅子,走到小野前,用鼓棒抬起小野的脸,“你在怕什么?”
“我……”
“你怕犯错,你怕出丑,你怕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不喜欢你!”老布浑浊的双眼里不留一丝情面。
小野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揍了一顿。
“你以为他们是来听你唱歌的吗?”老布紧紧盯着小野,“每个人来这里,都只是来寻找自己的人生。迷茫的时候,听到的是加倍的迷茫和一丁点希望,疲倦的时候,听到的是加倍的疲倦和一丁点力量。而你呢,你太想成为其他人人生中的主角,你以为你是谁?”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好像人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老布转身,把鼓棒、保温杯、曲谱塞回他的破袋中,收拾完东西后,走到门口,背对小野:“你是一个最失败的拳击手,虽没失手过,却只赢过小比赛,还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说完,他苍老却不服输的背影,一瘸一拐,消失在狂风bao雨中。
雨下了一整夜。
“你是一个最失败的拳击手,虽没失手过,却只赢过小比赛,还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空荡荡的酒吧里,老布的话,一遍又一遍,抽小野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