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柔嗯了声,一路上踢着石子,往楚父的书房去。
管家已经往楚柔的房间打探了好几趟,终于是给楚父送来,小姐已经往书房这边来的消息。
楚父轻咳两声,正襟危坐,使劲眨两下眼睛,冲管家问道:“瞧不出来不妥吧。”
管家点点头:“看不出来一夜没睡的样子。”
“那就好。”楚父又理了理已经渐渐发白的小胡子,朝书房门外张望了两眼,“你再去看看,小姐走到哪儿了?”
“是,老爷。”
管家走到门口,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见楚柔已经将小石子踢到了台阶下,他忙冲屋里喊道:“老爷,小姐来看您了。”说完便识趣地退下了。
楚柔并不是不想见到楚父,正相反,她刚进府时,最想见到的人,便是楚父。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倾吐,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山上的这两日,她也想清楚了一些事,却也不敢去跟楚父求证。
她本想再拖延些时日,却没想被云柳看穿了心事,将她赶出了厨房的门。
“柔儿,快来!”
楚父一夜未睡,但他知道楚柔这两日比他更要难以入眠。
看着女儿眼睛中的红色血丝,心疼地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见女儿只乖顺坐着,却不肯开口,于是先问道:“快跟爹说说,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
楚犹豫了片刻,却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与楚父的问题毫不相干的话:“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楚父本想问知道什么,却在看到楚柔紧张的神情时,将话收回了口。
“嗯。”他淡淡应承着,点了点头。
楚柔缩在袖中的手指攥紧了袖口,她沉着脸追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说要退婚的那一天。”楚父半垂下眼,“我的柔儿被我惯坏了,任性、骄纵,没有你眼中的半分冷静沉着。”
“那您为何不当场拆穿我?”
若说颜慕安和楚柔接触不多,察觉不出这副皮囊中已经换了灵魂也是情有可原,但朝夕相处的楚父,没理由认不出自己的掌上明珠。
像小桃这种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暂且不谈,单说在贺山时,苏修远看着一张黑炭脸,都能认出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那么自己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都应该逃不出楚父如炬的眼睛。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被蒙在鼓里。
占了别人的身体,还抢了别人的爹,住着别人的房子,嫁给了别人的劳工。
自以为可以瞒一辈子,却不知早在第一眼时,就已经被看穿了个彻底。
楚父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了,眼神中满是慈爱与宽慰:“我的柔儿定是知道爹爹会有危险,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所以才托你来保护我的,对吗?”
楚父的话,令楚柔的心头蓦地一松。
她何德何能,会在异世他乡,拥有一位如此通透豁达的爹爹。
“有时候爹爹在想,你当初那么斩钉截铁的让爹爹退婚,是不是早就预见了爹爹会在婚礼上遭遇不测。”楚父说到这,又笑着摇摇头否定道,“只是这个念头如此荒唐,但一想到你的出现,又觉得这一切也并非毫不可能。”
楚柔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她回握住楚父的手,脸上终于难得地看见了笑容:“我便把一切都告诉您,希望您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谁知楚父却摇了摇头,他揉了揉楚柔的脑袋:“爹爹知道这些事说出来会让你为难,否则你一早就回告诉我的,对不对。”
楚柔从未想过会被拒绝,木讷地点点头。
“那便不必说了。”楚父站起身,背对着她,“我的妻子已经不在了,女儿也不在了。”
楚柔听得心中一酸,这个男人心中到底藏了多少痛苦,又会有多少个难以入眠的黑夜呢。
亲情对他来说,是种奢侈,可对自己来说,亦何尝不是?
“但是……”楚父转过身,眼眶发红,“她们为我找到了你,你是不是她们送给我的福星呢。”
福星……
福星……
楚柔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抑制不住,视线顿时一片模糊,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脸上,她抹掉泪水,努力笑着:“你瞧,是屋顶漏水了。”
只因为她是个女孩,便自从她出生时起,就没有人唤过她福星。
每当父亲赌输了钱,就会拿起棍子对她和母亲又打又骂,骂她是扫把星,赔钱货。
母亲实在受不住,带着她逃走了,将她寄养在姥姥家,这一养就是二十年。
这期间母亲有了新的家庭,只逢年过节看望姥姥时,顺带看她一眼,留下点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最后连姥姥也去世了,她就像个父母双全的孤儿,分明有两个家,但哪个都不欢迎她。
Yin差阳错,她却在书里的世界,偷了别人的爹爹,贪婪又堂而皇之地享受着被关心,被照顾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