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武宁,三郎自向铁笔巷奔去。这处地方偏僻清冷,路上积雪无人打扫,两旁可闻鸦雀哀啼声。转进巷子,三郎信步停在一扇窄门前,轻轻扣了扣门环。
不一时,一个少年开了门,探头探脑一回,嗔道:“怎的才来?年夜里少爷特特摆了酒,等你到好晚哩!”这少年声若莺啼,穿了件明黄兔毛镶边坎肩,正是之前在麒麟堂见过的小参议。
三郎闪进院子,回手掩了门,笑嘻嘻道:“不合有些事绊住了。珺儿莫恼我。你家少爷在么?”
李珺指了指书房,又赶忙把手抄回袖子里,跺脚道:“这鬼天气,怎的突然冷成这样!酒菜都在五更鸡里,饿了自家去吃,我自回房去也。”
两人并肩走了一截,分道各自去了。三郎寻至书房,轻轻掀开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书房不大,东墙上挂了一幅宋真?的寒山远望图,一幅西方极乐图,这极乐图与别个不同,只用些素淡颜色,其实是这处主人自家画的。
墙上另有一架六弦梧桐琴,琴尾刻了个汝字,并一个红色御章,当是汝阳郡上贡的御品,其余两面墙上俱是磊的满满的书架子,经论、政论、农学、兵学都有。
当中摆了一张范县产的雨纹玉白石案桌,桌头摆了个素白色冰纹细颈单耳玉瓶,供了枝含苞欲开的红梅。和一个雕了瑞兽纹样的紫铜博山炉,正袅袅冒出些白烟来,初闻有些苦涩,闻多了便觉头脑清明,提神醒脑。原来是上好的杈苜佛香,从钭门岛国走海运过来的。
此外便是一套文房四宝。一个白玉也似的美人坐在桌前,提着东湖紫竹狼毫笔在纸上写字。
三郎走到美人身后,问:“写什么呢?”
李爱浓便把笔放在羊脂玉石打就的笔托上,咳嗽两声,徐徐道:“清明快到了,抄些佛经,年后正好捎上京去。奴与杨老夫人也抄了一卷,改日送到杨府,到时可一并烧了,也是奴一片心意。”又道,“你来的正好。这两日奴想去白马寺还愿,需得劳动哥哥陪同。”他声若冷泉,潺潺处醒人心脾。
三郎握住他的玉手,问:“怎么又咳嗽?你身子不好,这经也不一定得一字一字抄了。有这个心便可。白马寺何时都去得,这两日咱们在家里待着不好?天暖了再去寺里罢。你仔细身子。”
三郎觉出他手冰凉,将他手放在自家脸上烘热。他一年四季身子都热烘烘的,若不是怕孟浪,他早抱住李爱浓,教他整个身子都暖暖了。
李爱浓摸出张素帕,按着嘴角又咳了两声:“奴这是宿疾,不打紧的。还愿是正经事,本该新年第一天去,偏你不知哪里鬼混去了。初六也是好日子,断不能再拖了。”说着横了三郎一眼,冰雪也似的脸上有了些鲜活气。
三郎教他一瞧,整个人都酥了。三郎一向是个散漫的,但在李府,总好似又变回十岁稚儿一般,格外拘束。倒不为李爱浓位高权重,盖因李爱浓清光太盛,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三郎与他讲每句话前都要想三遍,生怕唐突了佳人。
因着白马寺较远,兼之这几日风雪交加,小夫妻两个商议了一回,便约定改去菩提庵,日子也改作明天。以防过几日又刮风下雪。
一番闲话,三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了爱浓,自去耳房取食吃。
寻着五更鸡,见有松子桂花粥、好糟鸡、一盘翠青翠青的芦笋,并一壶上好的黄酒,李爱浓在家礼佛,不吃荤腥,这是专为他留的了。三郎心里暗自稀奇,这桂花倒还好得,秋天时好好存储了便可,芦笋却从何处寻来呢?
寻思一回不得解,暗叹京城豪奢,自吃了个肚圆。
用过饭,三郎又度回书房,取了本书歪在贵妃榻上,佯作用功,其实吃的肚饱,不时打瞌睡。不一时眼儿渐渐合上,不觉睡了过去。
待睡醒时,身上盖了件李爱浓常穿的斗篷,屋子里早掌起了灯,李珺守在旁边看账本,一头看一头拿笔写字儿,见三郎醒了,拍掌喜道:“好人,可算醒了!少爷要等你一道用饭,又不许叫你。偏要打发我守着你,可饿死小爷了!”
劈手揪住三郎:“快与我去堂屋。”
三郎顺着他站起来,斗篷仔细叠了放在榻上:“你先吃便罢了,仔细饿着了不长个。你家少爷哩?”
李珺挤眉弄眼道:“沐浴去了,灶上还留了水,你一会儿也擦洗擦洗罢,我家少爷爱干净。”他还不到开苞的年纪,偏偏Jing灵古怪,常拿这事打趣儿。可不晓得内里关节,总说不到要紧处。
三郎不理他,自家向堂屋行去,进的屋子,见桌上已置好了一桌饭菜,全是青菜豆腐,一丝荤腥也无。
一时爱浓来了,各自坐下,李珺站一旁服侍,爱浓歉疚道:“三哥,明日要去进香,合该吃顿冷斋的,你且忍忍,灶上留了鲜鱼,明日回来把与你吃。”
两个无话,三郎自皱着眉吃这一丝热气也无的寡淡菜色,他在城外甚苦头没吃过?吃这饭菜也没甚。只怜惜爱浓身子骨弱,偏要这般作践自家。数年里与他好说歹说,横竖不管用,只得丢开手,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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