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堂没有死亡重金属。
我大概在地狱吧,顾秉烛想。不然怎么解释他从黑暗中挣脱,又被足以让脑浆激荡的强劲音乐镇压。他环顾四周——暧昧的灯光,沸腾的人群,装满冰块的酒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啊——”
好像是台上的歌手做了什么举动,顾秉烛身边一个小姑娘像被点着了似的尖叫起来。
“%$#%我爱你——”她激动地高喊,声音里有热情与仰慕。
热情,仰慕。
顾秉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别人的情绪,或者说,上辈子,他缺乏这个能力。
爱。
有人对他说过爱,后来还说过:
“你看上去很温柔,其实什么也不在乎。”
“背后别人都传我是你金主,我看我像你养了八年的狗。”
“上天在你心上蒙了层纱,你对他人的真心就像雾里看花。”
那个人,叫谢初觉。
顾秉烛的确不懂,他无法共情,就像谢初觉说的,他就像是冰里的人。
而现在他来到了一个有情绪的世界,曾经完全沉没的冰山缓缓浮出水面
这是痛苦,这是爱。
有一只微凉的手在他的心上划动,就像苏利文老师抓住海lun?凯勒的手放在喷水孔下,在她的手心写下“”一样。
他终于读懂了。
“大哥,”一只手略用力地拍在他左肩,“去个洗手间要那么老半天吗?下一个就我们了,我们到前面去吧。”
顾秉烛呆呆地转过去,眼前张好久没见的脸——闻濯。
难怪熟悉了,他的的确确来过这个世界。
顾秉烛很有学习天赋,但他高二就辍学组乐队去了。他对什么荣誉、期望等没有兴趣,只要是对他有点意思的事情他就会去做,不过这些事情少得可怜,后来他感兴趣的演戏是一件,可惜他根本无法理解更别提演绎剧本里要求的感情,只能凭借“后台”得到一个个好本子,被吐槽演什么都像戴着个劣质面具。
乐队里,顾秉烛是主唱兼吉他手,闻濯是鼓手,还有另外一个伴唱兼吉他手男生和一个弹贝斯的女生,后来那个男生与女生恋爱了,另外组了个乐队。
“喝一口稳稳?”闻濯给他拿了杯酒。
顾秉烛凝视着酒杯里倒映着的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像道林格雷的画像,又如一种诅咒——仰头喝净。
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着屏幕,没有显示名字。
上一首歌已经接近尾声,闻濯把他的琴拿过来示意他背上。
于是顾秉烛有些不习惯地用这个对他来说算是“笨蛋手机”的玩意儿挂掉了电话。
顾秉烛在欢呼中上了台,弹了一个小结前奏时突然触电似的一颤,他想起来了,那个电话的内容应该是他妈妈投海自杀身亡的消息。
顾秉烛的名字就是取自“秉烛夜游”,有及时行乐之意,这也是他来自意大利的父亲的人生宗旨。他的母亲出生于鲤鱼乡123,有个当大学教授的父亲,年轻时与意大利留学生投入爱河,可惜对方很快又去教别人游泳了。他的母亲没有像别人想象的那样一蹶不振,她看上去总是笑着的,面对他的老师的疑问时,面对她父亲的斥责时,面对街坊介绍对象的意图时。直到她去世后很久,顾秉烛才找到了她生前子宫癌晚期的证明。
痛。
蒙着他的心的纱被掀开,最先最直接触碰到它的却是把刀。
也许他现在回去,还能见一眼她的遗体。
但是他害怕。
也许是退缩与逃避吧,他麻木地继续弹着,似乎有什么指引着他的手指,他的心神得以飘忽。
一支烟递了上来,这可能是贝斯手在演奏全程最瞩目的时刻了。
这是顾秉烛的习惯,也是他们乐队名字——“深雾”的来源。在唱第一句之前深深吸一口烟,再低低哑哑唱出第一句。有乐队的迷妹叫这“开口跪”,不过在现在的顾秉烛看来有些过分中二了,噱头而已。
顾秉烛接过了烟,他的手不弹琴了有些发颤,他现在对情绪仍敏感得发痛,仿佛色盲患者戴上特制眼镜第一次看到彩虹的颜色。
眼前充满了激动与热情的红,心底沉淀着悲伤与悔恨的黑,还有记忆里曾经无法理解却意识到很重要而保存的那些片段,没有了那层膜的阻隔,它们如钠入水,使他的心海激荡。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张嘴,眼泪先于歌词涌了出来。
这本来就是首悲伤安静的歌,只是曾经的他只会用冷酷来诠释。
他继续唱,努力控制着涌动着情绪,迫使自己的目光穿过烟雾直视人群,即使灯光与泪水的折射让他如处独室。他必须扮演完现在的角色,这是规则,顾秉烛隐隐感到。
顾秉烛看不到听众的眼神,也不知道这一幕多么矛盾又使人触动——所有的光都打在这个俊美的少年身上,他被众人注视,却好像一个人站在雪地里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