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的王安石当然没有将全部事情告诉王雱,只是质问了他是不是找人对付吕惠卿。一开始王雱也未承认,知道父亲告知他吕惠卿也上了弹劾自己的折子。
虽然,父亲说得有些轻描淡写,但他从细微处可判断出,这个折子并不简单。他承认了。父亲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许久之后,用不高的音调训斥他,不许他再与邓绾来往,亦不许他再插手朝堂之事,最后让他写辞呈,从此在家安心做学问。
这前面的事都可以接受,最后一点是王雱接受不了的,当下便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次日,王相公未朝。不见到他身影的天子闭上了眼睛,吸了一口气。此次早朝,各大臣都小心翼翼的,因为大家身上散发的气场,很微妙,谁也不愿去触碰。
散朝后,张茂则给努力看着奏折却眼神空洞的皇帝端了尚好的太平猴魁过来,小心着道:“陛下,小人听说那王雱又病倒了,好像比前几次都严重哩。”
大家放下了折子,询问道:“昨夜病下的?王相公为这个儿子可没少Cao心呐。都知,让刘医痊看看去吧。”
张茂则称是。皇帝又叫住了他:“对了,药,先带上些。”张都知点头称是,缓缓退出了垂拱殿。
四日后,汴京城天空中飘了许多云,白色的。都说白云苍狗,果然变幻莫测。在东边时还是只狮子的模样,这会儿到了头顶已成了车驾。
早朝上,依旧不见王安石的身影,却有一道皇帝的旨意到了相府。那是王雱的特赠书:特赐已故龙图阁直学士王雱左谏议大夫。
那时的相府上下正在筹备王雱的葬礼。谁能想到年仅三十五岁的王雱竟一病不起,驾鹤西去了。当蔡熠闻讯赶到相府时,王相公穿着与平常未有不同,像折翼的鹰,眼睛里没有了锐气,满目悲凉,顿时老了十数岁。
直至中秋,王相公也未再上早朝。皇帝派了多人试探,询问,包括蔡熠在内,相公都托病在身,闭门谢客。
佳节在即,蔡确如往年一般邀请蔡熠一家来家中做客。蔡小娘子不愿与蔡确的孙女们一同玩耍,执意要沈沉也就是那位特别清秀的小厮陪她。只要见着他便扯着他的衣角不让走,跟蔡熠撒娇,嚷嚷着:“爹爹,让沈哥哥陪我玩嘛。”
蔡熠用眼神示意她守规矩,不得逾越。师傅不在,父亲果然很无趣。倒是蔡确大方得很,亲口让沈沉带着她玩儿去。小娘子跟蔡确道了谢,便拉着沈沉上花园去了。
那小厮笑着跟在蔡云英后面,蔡熠一扫而过的目光又回到了二人身后,眉头微皱,蔡确叫了他三声才回过神来。
1076年孟冬,汴京城雪来得有点早。站在窗前看雪的皇帝正微微出神。张茂则来报,王相公求见。
“宣。”
看着王安石稍显苍老的身形,大家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初登帝位之时,当时殿中之人向自己阐述了变法宗要,那竟是与自己的愿景一模一样的蓝图。
他忘了在交谈中他叫了多少次好,也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周围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变得虚无,但他清楚记得,那次交谈之后,他在城楼上伫立了许久,夜风吹拂再久也抚平不了内心的激荡,大家的胸中似有千军万马向着敌军冲去,踏平一切。
这次见面时间很短,王安石离开后,大家又独自登上了城楼。极目之处,虽一片苍茫,但汴京城人影耸动,街市繁华,他内心稍有安慰,也许他这个皇帝还是做到了三分。
天有些冷了,柳絮似的雪花随风而起,衣袂飘飘的皇帝未有回殿中的迹象。
“陈力就列,危而持之,颠而扶之,是你之功。虎兕出于柙,gui玉毁于椟中,是我之过。然,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刚愎自负,克己而不修身,勤学而非善教。介甫,非我薄情,你应知我意。”想着前不久大家在殿中对王相说的这些话,不远处的张茂则眼里满是担忧。
那时的王相没有言语,只是理了理衣襟冠带,恭恭敬敬行了臣子礼。缓缓退出垂拱殿。
这日,许久未见的王相终于上朝了。他只奏了一事:请辞。群臣劝谏,当然也有不做挽留的。待大臣们各抒己见之后,皇帝允了,再度出知江宁。
那日,朝堂上只有两件事,一件便是王安石再度罢相,第二件便是鬼章部聚兵屯于洮、岷两州,并试图威胁已然归附大宋的羌族叛出,共同入侵宋土。
请王韶经略秦凤的风声又起。为首的便是章惇。皇帝不听,下令着内侍押班李宪至其边事。章惇即刻下跪,大声说:“请陛下收回成命。”
官家淡淡道:“章卿,朕意已决,无须多言。”
李宪是个内侍,用一个太监领两路军事,这后患...章惇哪里肯放弃,继续说道:“李宪身为内侍,何德何能领两路军事。难道陛下忘了汉室是如何为宦官所乱吗?”
“住口。你是在将朕比之那荒yIn无道的汉灵帝吗?李押班知兵事,王副使皆知。你此番阻挠何意?意欲行封驳事?你有那权力吗?”天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字字句句落在章惇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