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凨起尧忽地拂下桌上的木卷,“出去!”
尤侍身子一颤,应声退下。
殿里一瞬安静了,他自小最不喜欢孤独,可他却要一直活在孤独里。
凨起尧缓缓起身,走至万华殿内的暗阁里,瞧着木架上摆放着的无用的物件,破碎了的琉璃小灯盏。
他伸出手,将破碎了的琉璃小灯盏拂下木架,清脆的碎地声响响彻万华殿。
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情这一字,他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有情,绝对!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的马让她受到了惊吓,他就可以杀了自己的马;他可以听从父上的命令,杀尽魏府所有人,可唯独对她没有下狠手;明知她还活在世上,他没有赶尽杀绝,反而庆幸她还活着。
谁都没有教他情字该如何写啊。
***
今日,荥阳阁不做买卖。
屋里,襄儿给阮相思盘好发,又戴上了白玉樱花簪:“相思小姐不扑脂粉都美。”
阮相思抬手,轻摸着额角的白发:“襄儿,可我都有白头发了。”
襄儿慌乱将白头发藏起来,又给她戴上了绒花:“放心,襄儿一定将相思小姐的白头发都藏好,谁都看不见,”她看着相思小姐日渐消瘦的脸,很是心疼,“相思小姐就没有不美的时候,哪怕生出了几根白发,也是胥枫城最美的人。”
越临近七月半,相思小姐的身子越来越不好,白日总是嗜睡,夜里反倒异常清醒。
阮相思瞧着镜中的自己,微弯起唇角。
今日,她要成亲了。
她收到苏姜的回信了,她祝福她与庾东溟,她想亲眼观她的成亲之礼,却因身有要事脱不开身。
苏姜人虽未到,但她送了许多的珠翠丝帛来,样式多到她都要瞧花了眼。
阮相思手举一柄衵扇遮着脸,襄儿扶着她出了屋。
式神扮金银色脸,抹上姜黄粉,一个式神手里都捏着一个布袋子,待阮相思往前走一步,式神就在阮相思身后撒一把相思豆。
伍垣手上戴着黑玛瑙手串,手执弯刀为阮相思开路,若是有不长眼的鬼魂冲撞了她,他刀可不留情。
可总有鬼魂围在荥阳阁外面,这一场明知死亡的成亲,会完全耗尽她的阳寿,他们可都等着吞噬最后的灵魂呢。
荥阳阁的灯一瞬寂灭。
阮相思手放下衵扇,正想开口,就瞧见相思子树下亮起一簇光亮。
庾东溟站在相思子树下,手攥着一火折子,火折子的光映得后院很亮,好似点了一盏三尺绢灯。
她恍若在哪见过。
空中忽地飘起了水幻化的樱花,在光亮下,越发晶莹透亮。
阮相思仰着头,瞧着樱花成片的落下:“临近七月半成亲的人,怕是只有你我二人了。”
庾东溟上前一步,轻拉住她的手:“地宫大门将敞,我邀众家鬼魂来观我们的成亲之礼。”
阮相思从袖里摸出一条红色发带,系在庾东溟的手腕上。
她知自己阳寿将近,她死了,他那么长的一生,谁陪他走下去,她更知道,被留下的人有多痛苦。
“折一枝相思,与君共此生。”
众家鬼魂伏在荥阳阁屋瓦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们,Yin阳师与常人谈情爱,就是犯大忌。
常人三世,都不得善终,Yin阳师虽不老不死,但却会折了福寿,断了Yin阳品阶。
夜深来了,长街的商贩都各自散了,铺子也都早早关了门,耳畔拜祭祖上的祈福之音都停了。
荥阳阁更显得安静了。
阮相思与庾东溟坐在荥阳阁门前,瞧着漆黑的前路。
“伍垣也不老不死吗?”阮相思头靠在庾东溟的肩上。
“伍垣,也只是人身rou胎。”
……
阮相思不由圈紧他的胳膊:“来年,你要记得祭礼啊,我们阿爹阿娘与阿齐,还有魏府所有人,还有溯姐姐和溯姐姐的母亲,当然了,你更不能忘了我。”
“你是我这一世的夫君呢。”
庾东溟轻抚上她的手,他明知她的一生那么短,却无能无力,他只知道,他的一生,只会因她而活。
上一世,他不懂情爱。直到失去了她,他才明白,有她的日子,是他生命中最为灿烂的时光。
“庾相师,你信神祇吗?”
“这一生,我不信上苍,不信神明,我只信一人,那就是你,”庾东溟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樱花,烟花祭……”
“好……”
须臾,各户府前的祈福灯都灭了,城楼上那盏为晚归之人点的灯都黯了。
前世,已过,
来生,太远,
我只愿护你今朝。
***
后记 ? 来生
长街上人来人往,却没人往她这铺子瞧。
安红豆泄气地往地上一坐,拿着一幅破角咒符图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