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在一段漫长的沉默——至少对加尔比恩来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之后,德·杜兰德子爵发话了。
这个房间是子爵在杜兰德银行的专用办公间,任何一个走进这个房间的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都绝对是那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桃花心木书柜,从而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座书柜几乎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最高处甚至需要用到一架特制的小梯子才能够到;书柜上有一半的格子里是各式法文、德文、拉丁文和意大利语的书籍,包括各国贵族族谱、游记传记和法律典籍,夹在不同位置的不同书签表示这些书籍确实有被认真,而不是仅仅放在这里当作摆设而已;另一半的格子里放的是挂满了标记用标签条的卷宗、边角已经泛黄卷起的账簿和无数每一个都足有一英寸厚的大纸夹,每个格子里的文件都堆得有半尺高,但不管是卷宗、账簿还是纸夹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显杂乱。
这两位先生都是杜兰德银行中相当有地位的高级主管,纳尔森先生是个蓄着胡子的英国人,不过信仰和国籍并不影响他在杜兰德银行中获得一席之地。这位严肃的英国人素来很看不惯加尔比恩这种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儿,但又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而无可奈何,现在看到他也只是哼了一声,很勉强地对他点了点头;杜蒙先生则要和气得多,这位先生为人处事向来妥帖,他很友好地对加尔比恩打了个招呼。
就在加尔比恩·德·杜兰德先生绞尽脑汁地想自己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的时候,就像圣母玛丽亚保佑一般,他忽然间灵光一闪。
除了这个巨大的书柜之外,这个房间和杜兰德银行任何一个高级主管的办公间并无二致,天蓝色——据说这种颜色能够让人头脑清醒冷静——的窗帘半拉开着,隔着窗户玻璃往外看的时候能看到夜色笼罩下的街道上,粼粼驶过的私人马车前晃动着风灯暗红色的光芒;房间里没有设置壁炉,但温度适宜的暖气通过设计师巧妙藏在房间各处的铜管道散发,让坐在桌子前正皱着眉头查看卷宗的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能够不受寒冷气候的影响,而又免去木柴燃烧时的热气会让房间里珍贵的书籍纸张发黄变脆的担忧。
熟悉子爵性格的人都会知道这就是不满意的意思,这下子,虽然房间里温暖如春,但加尔比恩感觉自己的背后都快要冒出冷汗来了。
德·杜兰德子爵正在往手边的卷宗上写东西,加尔比恩进来后他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就这么问了一句。
加尔比恩走到离桌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向坐在桌子前的人欠了欠身。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加尔比恩是站着的,虽然在他左手边就有供客人休息用的靠背椅,但他压根没想过在椅子上坐下来这回事——不管是现在在他这位堂兄面前还是以前在他那位伯父面前,他都从来没有这个选择:“法朗坦先生虽然生病,但精神还算良好,德·格朗维尔先生为他请了医生,并且很用心地照顾他。”
“因为法朗坦先生生病的缘故,德·格朗维尔先生和法朗坦先生现在是分别在不同的起居室居住。”加尔比恩尽力让自己保持那种平和的语气,“这应该是他们的医生提出的要求,以免打扰到路易·杜·法朗坦先生的静养。”
加尔比恩微笑着和这两位先生聊了两句,目送着他们离去,才踏进了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所在的地方。
子爵平平地应了一个字,语气是完全听不出喜怒的毫无波澜。
“这一次你做的还可以。”子爵说,“明天你可以去找杜蒙先生,不过至少最近几个月,你都给我收敛着点,我可没空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
“嗯。”
“我按照您的吩咐,以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的名义把您在舍韦酒家订制的馅饼送到了路易·杜·法朗坦先生那里。”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一下,他从卷宗里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透过戴在右眼上的单片眼镜看了加尔比恩一眼。
“大人。”
“谨遵您的教诲,大人。”加尔比恩说,他开始盘算起从杜蒙先生那里拿到钱后要怎么花了:马匹的数量可以增加,他最近看上了一匹很漂亮的矮脚马;欠比松裁缝店和斯托勃铺子的钱也得结清,至少得付一半,他们已经催过几次了;乌比冈铺子的香水出了新的花样,啊
加尔比恩被他堂兄这一眼看得心下一跳,但既然子爵没有让他停止,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汇报:“法朗坦先生吃了两块您送去的馅饼,说他非常喜欢,就是他们说要当面向德·布戈涅子爵夫人道谢;这样一来,您可能得和夫人打个招呼才行。”
“怎么样?”
直到加尔比恩觉得自己的脚都要站到麻木了的时候,那扇绘有金色鸢尾的房间门才被打开,神情严肃的纳尔森先生和文雅随和的杜·杜蒙先生一起走了出来。
子爵说话时的语气算得上严厉,但对于加尔比恩来说,这种教训还不到无法接受的程度——毕竟,只是被说教一下就能拿到大笔的法郎,这样的生意无论怎么算都非常划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