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已经吃通了《乐毅论》的清劲古朴,并融合了自己的心性形成了独特笔意;而自己与她几乎同时研习王右军书,才半年,却已落了下风……
她是佩服她的。
“样貌平平,性格从众随分。”很多人评价柴莹儿,甚至有人直言“资质平庸,瞧不出什么优点。”,甚至她自己也说自己“上天可能不太喜欢我吧,没有赋予半点不同寻常的才华。”
上官都不认同,她认为莹儿有着这世上最可贵的天赋。
——能为常人所难为。
别人欢闹时,她不闻不见,继续全神贯注地做自己的事。
这就是为常人所难为。
这就是“不同寻常”。
这就是天赋。
翻着那一页页的文字,上官再次由衷地敬佩。她坚信,终有一天,莹儿会摸到自己的棚顶。
“舍人……”
“嗯。”上官抬起头。小女童醒了,望来:“您还写东西呀?”
“没有。这些都是你莹儿阿姐写好的。”
那边迷糊地应声,躺下了,忽又抬了头,“是那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对吧?”
“嗯?你这么知道?”
“我看阿姐一直写来着,就让她教了几句。那个,我还会……‘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还有,还有‘芙蓉生夏浦,杨柳送春风。明日相思处,应对菊花丛。’”
内舍人微笑肯定,那孩子却不笑,一脸严肃地说:“舍人,我不太明白……”
“你说!”
“这般才华,怎么不见他升官呢?”
“他……”内舍人想转达圣人的评价给她,但那些不该讲给孩子听,于是道:“关于他,有一事流传很广,你知道吗?伯玉毁琴?”
“知道!”小孩子来了Jing神,大笑:“他可真敢啊!我可想不出他那个出名的法子!主要,主要我舍不得,那可是把价值千缗的好琴啊!就那么摔了……哎呦,有点糟蹋东西了……”
上官点点头,她爱听实话。
“他现在……怎么了……死了吗……我看您还让阿姐抄了他的奏文……”女童小心地探问。
“这,你…”上官欲反问,却明白孩子本就是天生最机敏的,无奈地点点头。
“哦……”
没有追问,可这反而让上官愈加难过。孩子总是这样,一旦感受到了大人的压力,就会变得懂事。
“他为他的父亲解官归乡,后来……”
“那,他阿耶呢?”
上官有点后悔解释,良久,回:“也没了……”
远处安静了。
上官不敢去看,直到听那孩子走了过来:“舍人您也别难过了。这样,他跟他阿耶就一处了,是不是啊?那,文稿,您打算怎么处理呢?”
“教给他的好友,整理成集。”
“您不是他的好朋友吗?”
上官摇了摇头。
“那…他是没机会和您做朋友吧?如果他有机会和您一起品茶谈谈文章……要是,要是能来咱这儿坐坐!我相信他一定很荣幸跟您做朋友的!”
“也许吧……”
“您想好交给谁了吗?都抄好也整理好了,可以送去了啊。”
舍人点头又摇头。
“怎么?”
“要等到夏天才行,那人在嵩山。”
“嵩山?住山上?他、他是个山人?哦,隐士?”
“嗯,确实有人称他‘随驾隐士’。”
“随驾?那怎么不跟来皇宫啊?”黑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上官望之笑: “快了,也许不久就来了……”
豆儿也笑了起来:“那太好啦,不然您要一直拿着等三五个月呢!”
上官牵起小手,又把她送回被子里。
“舍人,我觉得您算他的朋友的,很特殊的朋友,‘文友诗敌’。”
小孩子又创词儿,上官一笑,俯身摸摸那小脑袋,“好孩子,睡吧……”小女孩笑眯眯合上眼睛。
一声高呼,内舍人惊起。
见天光将亮,再听,却再没了动静,她忙掀被走下床,却见莹儿正好推门进来。
“刚才谁?怎么了?”
“没事,没事……”对方一个劲儿地笑,随即走去榻边唤梦中小儿:“小猪,小猪,快起来啦!雄鸡已唱五回啦!”
上官去那窗边向外探,见外面已起的宫人与往日无异,便没有再问。
梳妆时,贺娄二娘才进来。
“方才惊着您了吧,娟儿那孩子,她……”她说着忽抿嘴笑了,然后又摇头又点头。见这光景,又想起刚刚莹儿的表情,上官从匣上拿起一盒胭脂,递了过去:
“替我道声恭喜她了。”
以前,豆子就觉得“长大”好无趣,今天,更是又惧又恨起来。